《射天狼(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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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天狼(中篇小说集)-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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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接下来没有?”吕宁奎抢着问。

    “这么大的事,我要问问大家意见,我听大家的。当时我不敢表态。只有班里每个人都同意接了,我才接。有一个人不同意,我就不接。”

    吕宁奎起身,圆睁两眼,四下逼视:“指导员对咱们太棒了。英雄狗熊,由咱们自己定。有敢不接的吗?”

    众人一声喊:“接啊!”

    南琥珀厉声道:“要接,就要拼命!”

    众人又一声喊:“拼命!”

    五

    南琥珀恨恨地想:让一个渴望拼命的班去拼命,就是丢给他们一份痛快。倘若死拦住不让拼命,就是活活要了他们命。带兵,就是治兵,就是治病。

    南琥珀攥紧他们的心和他们的筋,霸住海边一座大山,全体——反复跃进,反复迂回,反复中弹。全体——和大山拼命,相互都蹭去一层。……过路的群众看了,顿时呆定。半

    响,颤颤地一叹:“苦哇!”害病似的离去,手里的锄头几乎提不动。

    南琥珀知道,目前这种极限练法,最多项两天,狠劲儿过去,人立刻就垮。做为班长,命令可以重重喊,事情可得小心做。他要想持久,他就得一日三变。其实,一个:“协同”下来,他就看出,一班的军事素质,仍是全连第一。做为战斗班,没人能超越。做为参训班呢,难说。就伯集训队那些“班长”本事不大,指挥生涩,和一班丧失谐调,相互磨损,结果两败。他想仿一仿各种班长:高明的、拙劣的、硬的、软的……指挥班里人训练。稍往深处想想,便知不行。班里入对自己太熟,喊出一个口令,早知下一个口令是什么,预先扑出去了。再说,嗓音能换吗,性情能换吗,气氛能换吗?他决定让全班人轮流当班长,稍稍一试,竞见奇效。

    一个兵忽然成为“班长”,硬塞给他指挥权,那股兴奋呀热情呀,把他脸庞映亮。心儿却抖抖地,那种生涩、笨硬,也遮掩不住,连嗓音都不再是他自己的了,指挥老出毛病。他当了一遍不够,还想当二遍,三遍。练兵欲望大涨。

    其余战士呐,要适应“班长”,也颇费力,总替他发急,总替他补漏。特别是,总想轮到自己当“班长”,露一鼻子给你看看。无论谁当“班长”,南琥珀都充当他的战士,而且是最规矩的战士。你命令“跃进到石前”,他就跃到石前不动,即使这儿挨枪子,他也不动。那一副蠢态,逼得“班长”明白过来,改变指挥。他如此,谁敢不配合?这种训练,初看近乎游戏,实则臻于妙境。你累得要死也不觉累,爬上爬下各有异味。

    历练几遭后,人人都觉得自己不凡了,当过一番班长,反而更懂得如何当兵。

    只有南琥珀苦不堪言。对他来说,一切都熟得发腻。当战士是重复,当班长还是重复,加在一块便是反复重复。休息时,他瘫在地堡顶上,尽量朝远处想;班里人个个不一般啦。其它班从来没这样搞训练,所以,他们的兵再好也只是个兵。一班人都能当班长,人人经过九个“班长”指挥,班长再蠢,它也能适应你。集训队考核时,全团营以上军事干部都在场,让他们看看这个参训班:比所有指挥它的人竟更出色!。

    一只手摸上南琥珀军装胸袋。“干什么?”

    “钱包呐?”吕宁奎啮露出牙豁口笑笑,“供销社又来了‘马耳朵’,我替你跑一趟吧。”

    “我身上什么时候放过钱包?在地方,拿去。”

    吕宁奎跳下地堡,往十号跑去。

    “他们又想吃我了”,南琥珀惬意地闭住眼:就是说,正常情绪又回来了。吕宁奎被我揍掉一颗牙,他也不向连里告状,还笑。……

    马耳朵是一种粗点心,巴掌大,状如马耳,乌黑的,要说情它的味道,得想半天。它最大优点是表面上有层白沙糖,班里人觉得,只要东西甜,就是点心。又便宜,五分钱一块。不论谁请客,张口定喊“马耳朵”。抢着吃,南琥珀想起司马戍,他不抢吃,他伸手只拿一块,正中间那块,挨着纸袋子的不要,纸袋子都是用隔年的报纸糊的。班里人吃罢一块,用舌头舔舔手指上的沙糖,再抓下一块。他吃罢一块,手悬空半举着,不碰任何东西,那姿式要保持好久。

    南琥珀抬起头,斜眼看大海。轻蔑地一笑:司马戍,你怎么老不吭声哇。我怪想你呢,你活得怎样?你虽然跑过去了,我这儿可屁事没有。一班跟这大地堡似的,要沉下去,得四百多年。

    六

    老大的太阳压得人不敢抬头,瞧地面也是花花一片。

    南琥珀见指导员老婆正在给班里人洗衣服,一团树荫正好落在她身上。

    指导员管老婆叫“嗳!”战士们也管他老婆叫“嗳!”连南琥珀也想不起她的姓名。她刚来队时脸很瘦,住久了才渐渐变胖变黄。那时她老穿好多件衣裳,再从领口一层层翻出来。很显眼,你可以盯住领口数:斜纹布、的确良、卡叭、凡力丁……八、九层,脖子上好象挂着一块小梯田。也是住久了,看过几部电影,她会穿了。身着蛋青色涤纶上衣,一条烫过的深色混纺裤,脖子啊脚腕啊,适当露一些。她长得很一般,说话是赣南土腔。可在连队,她比指导员有力量。指导员说话没人听了,她去说,那人就听。战士和指导员顶撞了,她去和那战士坐一会儿,那战士就会到连里做检讨。只要“嗳!”来了,战士们都恭敬地、远远地站着,都含笑望她,又都不敢亲近她。

    自从指导员“臭了”以后,竟不一样了;好些战士主动往她身边凑,嘻嘻哈哈地,争着喊;“嗳!”把破衣服拿给她补,一些野语村话,也敢拿出说。“嗳!”哩,非但不介意,竟比他们还能说。他们脸红红地回来,都夸“嗳!”如何如何好,以前昨不知道呢。

    她坐在井旁一只小板凳上,面前一只大盆,鼓满白花花肥皂泡。宋庚石和另一个战士,各提一只铁桶,轮番从井里打水。她叫声“水”,他俩就往大盆里倒水。倒完,就站在边上看她。李海仓捧个瓷茶缸,自己不喝,替她捧着。她不时从他掌中拿过来喝一口,又放回他掌中去。吕宁奎靠她最近,叽叽咕咕说笑,她甩他一脸肥皂沫:“去,拿扇子来。”吕宁奎跑回屋里拿出把大蒲扇站在她背后呼呼抡,两眼盯住她汗津津的脖子。她穿一套改过的旧军装,袖子挽得很高,裤腿也挠得很高,面前那堆人,目光时时碰她裸露的胳膊腿。她含笑揉搓盆里衣服,忽然扬起手,啪地打一下腿肚子;“小咬!”

    众人顿时引颈探首,一起朝她红通通的腿肚子望去。

    南琥珀大步上前拽她:“嗳,你回去休息。”

    “快完啦。”她道。

    南琥珀扭头厉声道;“把盆子铁桶拿走!”

    战士们略一迟疑,又纷纷动手端开。南琥珀用力拽她起来。谁知一起身,她脸就白了,头往后仰,似要晕倒。缓过神后,她笑一下,低声说:“以后洗吧。”顺从地走了。

    南琥珀跟着送出几步,也无话说,便站住看她离去。

    她走得很慢,努力控制好自己步态。她知道后面有人望她,但她一直没有回头……

    班里人还聚在近旁,有蹲有站。当中是一只她坐过的小板凳,板凳上留着她屁股坐下的汗水印儿,状如两瓣桃,怪玲珑的,渐渐小下去。众人眼都盯住它,不出声儿。吕宁奎掏出烟,居然递给旁人一支,手背接一下湿漉漉嘴,准备说点什么了。南琥珀从人肩膀上跨进去,一脚猛踏住小板凳。他听到旁边“喀”地一声,象是嘴里发出的,也象是谁的骨节错位了。

    南琥珀道;“谁敢再让她洗衣服,我揍谁!受处分也揍!她怀上了你二舅,三个月啦。”

    屋里电话铃响。一个战士抓着电话筒朝外喊:“连里叫开扬声器。”

    南琥珀道:“屋里集合。”他进屋接过电话筒,那战士拉了下开关绳,墙上扬声器和手中电话筒同时传出指导员声音:

    “事情不多,连里不集合了。就在线路上说一说。现在清点人数。一班?”

    南琥珀对话筒报告:“一班到齐。”

    “二班?”

    “到齐。”……

    “全连听好,我把这几天的情况小结一下。同志们,坏事已经变成好事,毒草已经变成肥料。一班同志把对叛徒司马戍的仇恨,化为苦练杀敌本领的实际行动。他们在共产党员南琥珀率领下,斗志昂扬,日夜练兵,……”南琥珀想:指导员和我配合得不错。看看周围,班里人都面现喜色,扬声器表扬到谁,谁就卡地立正。其实不在会场,可以随便些。指导员讲了二十分钟,把一班重夸一通,号召全连学习。最后道:“各班讨论一下。讨论情况报到连里。按时就寝。好了,关闭扬声器。”

    扬声器关掉后,南琥珀听到指导员在话筒里说:“一班长,到连部来一趟。”

    “是。”.

    南琥珀放下话筒道:“指导员叫我。你们先讨论,我不回来别躺下。恐怕是参训班的任务定了。”

    南琥珀奔到连部,指导员把值班簿合上,让他平静一下。说:“上级已经决定,参训班由八班担任。”

    南琥珀不语。

    “总的来讲,结果比你料想的坏。但比我预计的要好。因为,连排干部,包括营里领导都同意你班担任参训班。说明各级领导信任你们呐。”

    “信任?为什么不让我们上。”

    “征求了集训队十名骨干的意见,他们坚决不同意。参训班是配属给他们指挥的,我们总得尊重他们意见啊……”

    “十个人全不同意?”

    指导员点下头。

    南琥珀发觉自己犯了致命错误:忽视了十位骨干。一班日夜拼命练兵,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把自己贡献给人家使用吗,可是人家不要,人家嫌你臭。他可以想见那十个笨蛋是怎样议论一班的,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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