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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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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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常常和亨利伯伯说的一样。我还一直怀念着亨利伯伯,因此很认真听凯尔斯达特说的话,总是从中学到不少。这个委员会权力非常大,打算为美国国防部的采购政策立下新的行动方针。然而,委员会中只有我对凯尔斯达特的话有兴趣,其他成员对他的喋喋不休,简直是厌烦之至,又无法让他闭嘴。
  凯尔斯达特是肯尼迪总统和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McNamara)面前的红人。成年后,他在亚特兰大待过好一阵子,做西尔斯—娄巴克的地区副总,之后到芝加哥,荣任这家百货公司的总裁和最高执行主管,也握有政治权力,成为美国南部民主党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本身是天主教徒,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南部民主党接受另一个天主教徒——肯尼迪作为总统候选人。肯尼迪因此得以被提名,并赢得总统大选。凯尔斯达特之所以和麦克纳马拉结识,是他在福特汽车董事会时,那时的麦克纳马拉是福特的总裁,由于凯尔斯达特的引见,肯尼迪才注意到麦克纳马拉。
  我在委员会的同事都对凯尔斯达特的故事,退避三舍,觉得像是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而且没有重点。有一天,他们终于了解他的用意了。麦克纳马拉麾下的那批“英雄豪杰”中最厉害的一个,也就是部长助理,他呈报给委员会一份计划书,建议采用截然不同的定价方案。大家都觉得相当不错,只有凯尔斯达特不以为然。于是,他又开始讲故事了。说到当年他第一份管理工作是在俄亥俄州区奇利克提(Chillicothe)一家店的地下折扣部门。有一次他们卖的胸罩罩杯尺寸有问题。他说了几句就打住,然后问那满脸疑惑的部长助理一个有关胸罩的问题,然后又继续说他的故事。
  最后,部长助理终于说话了:“凯尔斯达特先生,我想您不了解。我说的是概念。”凯尔斯达特有点生气地说:“我也是啊。”然后又开始喋喋不休。10分钟后,委员会所有的成员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凯尔斯达特之所以反对这个计划,就是因为其中太过复杂、太多假设,一大堆“假使”、“但是”,以及“当……的时候”。(哎,可惜部长助理不了解这一点,麦克纳马拉也一样执迷不悟,因此造成了国防采购史上一次代价不菲的错误,也就是洛克希德〔Lockheed〕巨无霸空中运输机采购案。)我们走出会议室时,另一个委员、一家著名工学院的教务长带着仰慕的语气对凯尔斯达特说:“你的表现真是太令人激赏了。不过,你为什么提40年前那个有关罩杯尺寸的往事呢?”凯尔斯达特很讶异他这么问,说道:“不然,我怎么能看出问题来呢?”
  ※
  50年,或者更早以前,是亨利伯伯和凯尔斯达特的天下,之后换亨利伯伯的儿子艾尔文那样的人独领风骚,进入系统、原则和抽象概念的时代。我想,过度强调感觉是不对的,必须再加上一点概念性的原则,加以平衡。我还记得在伦敦的那几年,初次接触那时新兴的符号逻辑学,真有一种解放的感觉。(后来,我自己也开过几次这门课)符号逻辑反对无谓的重复、错误的类比,认为不该从单独事件,比方说轶事,去找通则,并以相当严谨的语意为工具。但是,我们还是需要像亨利伯伯和凯尔斯达特那样的认知;我们已经过度依赖没有经过试验的定量分析、倾向对称而纯粹的正统模式、从假设而非从经验去推论,并且从一个抽象到下一个抽象概念,离具体事物愈来愈远。我们正慢慢忘却柏拉图在西方系统分析和系统思考之初教给我们的,就是对话集中最美丽、动人的两个篇章——斐多斯(thePhaedrus)和克利多(theKrito):少年斐多斯和风烛残年的苏格拉底对话,苏格拉底就是在那天早晨离开人世的。我们学到,不经逻辑试验的经验不是“严谨的修辞”,只是“漫谈”;而没有经过经验试验的逻辑,不能算是“逻辑”,而是“荒谬”。因此,我们可从凯尔斯达特说的那句话——“不然,我怎么能看出问题来呢?”又学到一课。
  亨利伯伯一直到104高龄才撒手人寰。到他死前的最后一刻,神志依旧相当清明,睿智不减当年,不过身体却十分羸弱,肺和肾功能都很差,不得不缠绵病榻。就在气候最恶劣的一天,他居然起身,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护士阻止他外出,他说:别管我,反正我随时都可能死。”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打个电话给伯恩海姆的总经理好好地训了他一顿,原因在于对手的丝袜价格比伯恩海姆更低了。挂上电话,他对护士说:“瞧,到我这个年纪还可以做点有用的事吧。”说完,转身面壁,就过世了。



………
弗里德伯格的世界(8)
………


  ※
  我去利物浦接亨利伯伯之后几个星期,弗里德伯格先生又把我叫去。他说:“本公司一位相当好的客户帕尔布(WillemPaarboom)先生计划从荷兰搬到英国来。他要看看房子,并请你作陪。他对英国乡间不熟,我已经告诉他你是这方面的识途老马。星期天早上8点到他下榻的饭店去接他吧。”
  就在那个星期天,我遇见了一个外表最奇特的人,或者我该说,我不确定我看到的是一只装扮成人形的大乌鸦,还是一个扮成大乌鸦的人。他非常高,约6.4英尺,异常削瘦,全身是丧服一样的黑——黑皮鞋、黑袜子、黑西装、黑领带,连领带夹上的珍珠都是黑色的,加上浆得雪白的高领衬衫。他一开口就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巨大的鼻子如鸟喙,嗓音沙哑,也像乌鸦的啼声。他的荷兰口音很重,叫人难以理解他的话。我几乎想听到他像爱伦坡笔下的大乌鸦啼叫:“啊,不再了(Nevermore)。”
  等着我们的一辆8人座的劳斯莱斯,也是黑色的。司机载我们到各处看看中介商推荐的房地产。一整天,我们就这样越过一栋又一栋令人毛骨悚然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每一间都很大、而且阴暗,里面多城楼、仿都铎时代的梁,门前停车处都有铁铸的小矮人。最后,天色已暗,每一处也都看过了,我们经过一条巷子,我记得是在埃塞克斯(Essex),我们转错了弯,到了一栋大宅前。那真是可怕的一栋,几乎是先前看过的房子的两倍大,塔楼更多,而且年久失修,残破不堪。帕尔布叫司机开进去。那栋房子看来废弃已久,不过在一个城楼上灯光隐隐若现。帕尔布在四周走了几圈后,走上破旧的门前阶梯,敲了门。过了许久,又敲了几次。
  一个肮脏的老人前来应门,手中拿着蜡烛,大声咆哮:“你要做什么?”
  帕尔布问道:“你是屋主吗?”
  “我就是,不过与你何干?”
  “我想马上住进这栋房子,你愿意开价多少?”那个老人一定认为他遇见一个疯子,但是这疯子可是有着一部大劳斯莱斯,还有司机帮他开车。
  “3万英镑,现金交易。”那栋房子的市价顶多值6000英镑。
  帕尔布说:“好,就此成交。”他从口袋掏出一大叠一百英镑大钞,10张绑在一起,数了30叠后交给他。
  “你的大名是……,好,这是我的名片,我的律师明天早上会跟你联络。”然后转身离去。
  呆若木鸡的老屋主问他说:“不用收据吗?”
  “不必,我都会记住的。”
  我们在车子里坐定,准备回去时,他对我说:“这栋房子有足够的塔楼可以容纳我那些太太,未来再多几个老婆也不怕。”
  几个星期后,我接到他的电话。
  “德鲁克先生,你可以过来帮个忙吗?我那些太太已经从荷兰出发,来英国了。她们想看看房子,看哪些地方需要整理一下。你可否作陪?”
  “你的太太们?”
  “当然,她们4个全过来了。”
  他听出我话中的惊讶,于是加以解释:“德鲁克先生,我想一个女人生孩子超过三个是有害健康的。因此我的每一个太太生了三个孩子后,我就让她卸下生育的重担,安排离婚,然后再娶。我当然还是爱着她的,我们依旧是亲密的朋友。虽然离婚,她和孩子仍和我以及其他太太住在一起。然而,每一个太太都有自己的生活范围,分住在房子的侧翼或是塔楼。”
  我终于见到众多的帕尔布夫人时,发现她们的确亲如密友,而且难分轩轾,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典型荷兰主妇——金发碧眼、圆圆胖胖,带点奶油的味道。我向帕尔布道歉说,我只能一律称呼她们“帕尔布夫人”,无法照他的介绍分清楚哪一个是“缪若·玛瑞克”,哪一个是“缪若·朵拉”。
  于是他说:“德鲁克先生,你以后就知道,人总是这样,哪个法子行,就会一直那么做下去。走过这段人生,我已经知道怎么做算是个好丈夫,就一直照那个模式去做。果然有用。”
  帕尔布后来预言欧洲即将发生战事,于是在1939年举家逃往美国,在纽约北部的达切斯(Dutchess)定居。他在哈得孙河畔为自己、4个太太和12个孩子找到一栋建造于1880年、有着非常多塔楼的房子,好让每个太太各据一方。
  ※
  帕尔布在本世纪初离开荷兰的家乡,独自前往遥远的荷属东印度群岛时,还是个不到14岁的孤儿。他那过世的父亲是个小生意人,老是面临破产的命运,因此留给他的只有债务,除此之外只有一场待解决的官司。荷兰下级法院宣告他父亲在东印度群岛的某项产业有问题,所有权不属于他,帕尔布家因此提出上诉。5年后,帕尔布回到荷兰时,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豪。他不但赢得了那场官司,还在巴达维亚(Batavia)从事房地产赚了一笔。巴达维亚是雅加达的旧称,那时他们的橡胶业才刚刚勃兴。他虽然拥有了财富,在巴达维亚那5年非人的生活也带给他永恒的创伤。当时荷兰在巴达维亚的殖民社会是没有他这么一个又穷又脏的小子立足之地的,那些有钱有势、骄傲、冷血的荷兰“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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