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使的快感
20世纪头10年,之前一直专注于为委托人提供化工和土木工程解决方案的亚瑟·李特工程咨询公司,穿越了由泰勒架设的这座“科学管理之桥”,开始向CEO提供“管理工程”方面的咨询服务。到了50年代,亚瑟·李特公司的*们将管理咨询的神秘技艺,传授给了一位哈佛大学毕业的MBA学生布鲁斯·亨德森。1963年,亨德森离开公司,建立了波士顿咨询集团。最终雇佣我的那位亨利,曾经在70年代聆听过亨德森的教诲。1984年,在辗转汉密尔顿这家大型咨询公司之后,亨利和他的几位朋友自创门户,建立了我加入的这家公司。亨利将知识传递给了比他资历浅的同事罗兰,罗兰又将这门神秘技艺传授给了我。 在某种意义上; 我加入了一家具有悠久历史、将秘密世代相传的行会。我的知识谱系可以追溯至科学管理之父本人那里。在我参与的第一项工作中,我实际上就是泰勒昔日所称的“大学生”中的一位,只不过我的生铁工厂是大型公司(大多数是银行)的客户支持部。
不久,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位牙医,强加给他人巨大的疼痛,所以似乎没有人乐意见到我。然而,我并不会拔牙,我的目的是从一些明显焦躁不安的人那里提取数据。敌对情绪在我的“工厂”中四处弥漫,而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种敌对状态似乎在我们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在我为罗兰做的第一个项目中,雇佣我们的汉斯是唯一一位在我们抵达之后对我们友善的人士。汉斯长得又瘦又高,不太爱说话,总是带有黑眼圈,从他犹如瓶底的眼镜下投射的目光可以看出,他也是不太信任我们的。
和我交谈的人基本上都是在公司的等级制度中,比汉斯这样的经理人低两三级的雇员。我和这家环球金融机构规划部的某位地位低下的员工(我们就把他叫做“施密特”吧)的对话大体上是这样进行的:
我说:“我们想得到30 000亿个客户的交易数据,这些数据是从59个从来没有交流过的部门的信息系统中提取出来的。”
施密特说:“这种数据是不可能有的。”
“我们需要在星期二早上得到。”
“绝不可能!星期二过节,大家都放假了!”
“好吧,星期一下午怎么样?”
“但是,明天是周末!”
“好极了!我们可以在办公室会面!”
“但是,这些数据不干净!”
“脏就脏吧,无所谓。”
“我没有这个权限!”
“星期三,我们将会和董事会成员见面,这些人负责雇佣、解聘你的老板以及你老板的老板。那么,你有什么话说?”
“呃!”
很快,和许多年轻的咨询师一样,我打算搬出坐落在遥远的城镇中的酒店客房,我在那里唯一认识的几位当地人很讨厌我。
在许多咨询案例中,一个组织内部的敌意总是有其特定的来源。在汉斯供职的银行中,这双邪恶的眼睛来自一位名叫尤尔根的高级经理人。他是一大堆业务的负责人,在手绘的组织图上,这些业务被谨慎地描述为“尤尔根世界。”
“这么说,你们是汉斯雇佣的人了?”在终于肯屈尊与我们见上一面时,透过他吐出的一层层烟圈,尤尔根这样说道。
他轻蔑的口吻就如同水泥般浓厚。我猜测他的年龄大约是我的两倍,他的体重可能也是我的两倍吧。他的尊容和头发看起来好像是在一个烟灰缸中来回滚动。
在会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在津津有味地为我们讲述一些与咨询师有关的笑话。
“你们知道咨询师的定义吗?”他说。“一种看着你的表、告诉你时间的职业!”
“哈哈!”他狂笑道,那种腔调清楚地表明,他猜想我们以前听到过这个特别的笑话。
“你们知道咨询师为什么喜欢得痔疮吗?”
我们惊慌地看着他。
“因为这可以让他们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还讲了几个笑话,有一个笑话不适宜地拿咨询师与*做比较,另一个讲的是一位乘坐在热气球上的咨询师。具体细节,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位咨询师的结局十分糟糕。
“哈哈!”
对于这位毫无同情心的家伙,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罗兰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也可以让他成为我们的客户!”当我们在电话中讨论这次会谈的结果时,他充满激情地说道。
我觉得这绝对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主意。在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逐渐明白这是咨询天才的神来之笔。
经过高层的干预之后,数据终于如涓涓细流一般,缓缓地渗入我们的电子制表软件。我最终收集到的各种数字如海洋般浩瀚,我确信,从这些混乱、繁多的小数点中,不会浮现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罗兰并不在身边,他只是偶尔回复一下电话,传达一些鼓励性的秘密信息。我调配了许多花哨的方程式将各种各样的数据柱联系在一起。当数据最终停止流入,当我收起怪诞的方程式时,我的第一份分析报告终于大功告成。令我震惊的是,“鲸鱼”立刻浮现出来了。同那些突然从深海中冒出的真正的庞然大物一样,这些“鲸鱼”也有出水芙蓉一般的容颜。一切都毫无希望地扭曲着。
罗兰回来后,我们径直来到汉斯的办公室,向他交付布满闪亮图表的初始“诊断”报告。罗兰一脸严肃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位牧师直面一位正在*的青少年。分析报告上的消息令人沮丧——“尤尔根世界”的情况尤其严峻。在汉斯正在睁大的双眼中我可以看出,猜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那种样子,就好像他在中学毕业班全体学生面前,被人扒了个精光。看着汉斯用渗汗的手掌举着的鲸鱼图表,我觉得它颠倒的样子的确像一个鱼钩。
在返回机场的出租车上,罗兰象征坏消息的皱眉消失了,浮现上来的是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容。此时,我们的委托人正在痛苦地扭动着,鱼钩上的倒刺在它的肉体内越插越深。我感受到了捕猎之后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感。同时,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在机场送别罗兰之后,他肯定会动身前往某个遥远的大陆去根绝另一种动物,而我会返回酒店,为深入“尤尔根世界”做充分地准备。
被神化的管理偶像(1)
科学管理运动的激情,源自美国对科技无比狂热的迷恋。虽然我们往往认为,没有什么能和现在的“信息时代”创造的奇迹相比拟,但是泰勒和他的同代人有更大的理由陶醉于他们自己的时代所创造的技术成就,电网、电话网络、内燃机、汽车、飞机、冷藏车、汽轮、收音机、机关枪、坦克、潜艇……简言之,这些所有持续影响现代生活结构的技术突破都是在泰勒出生的1856年至他死亡的1915年这段不平常的时期初次登上历史舞台的。马克·吐温——他的另一名字叫萨缪尔·克莱门斯(Samuel Clemens),在这方面是他那个时代很有代表性的人物,他曾恭喜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拥有远见卓识,出生在一个产生出“令人惊异、形形色色、数不胜数的煤焦油产品”的时代。
比煤焦油时代的实际成就更为宏大的,是这些技术突破引发的期望与雄心。马克·吐温似乎认为,随着排版机器的发明,人类的问题可以安全地交付给历史书解决。 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和他的同伴,期望科学能够为与死人交流的可能性提供新的契机。弗兰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以及他那些参与优生运动的朋友断言,现代生物学,特别是高尔顿的表弟达尔文提出的进化理论,将为社会和政治政策问题提供无可辩驳的解决办法。那时,科学讨论会的话题变成了颅相学,甚至颅相气象学——通过审查一个人头上的肿块预测天气的变化。“科学饮食”运动的领导人坚称,如果人们按照科学规定饮食,疾病便可以被根除。根据“伟大的咀嚼者”豪瑞斯·弗莱彻(Horace Fletcher)的科学建议,许多人开始“细嚼”他们的食物——每吃一口,嚼上100次。有一位叫弗雷德里克·奥古斯塔斯·贝克的梦想家,狂热地相信科学将在消除邪恶问题上取得进展。他鼓动建造一些巨大的磁铁,如果布局合理的话,这些磁铁将消散那些他认为发自地球中心、导致人行为不端的“邪恶能量”。还有些人暗示,科学甚至有助于获得上帝的介入。“学习正确、科学地祷告,”诺曼·文森特·皮尔(Norman Vincent Peale)后来这样建议道:“使用一些经过验证的方法,避免草率地祷告。”
这股追捧现代技术的热潮有其非常肤浅的一面。在大多数情况下,美国人喜欢的是科学产生的效果,而不是方法。他们很少有耐心去做依据受控的观察测试假定这种单调的工作。他们想要的,是针对慢性问题的快速治疗方法。他们期望科学证实最令他们满意的信念,而不是将他们推翻。实际上,美国人这种明显的反智幻想依附于一种浅薄的假设:无论科学会带来什么,它都肯定有助于人类的完善。正如一位评论家指出的,当马克·吐温提出“机器的进步就是人类的进步”时,他只是“认同了他同代人的错误观念。”
这样的伪科学言论之所以能经受住常识和经验证据的考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满足了一种情绪上的需要——技术进步自身更是加剧了这种需要。在科学引发的狂热背后,总是隐匿着一种猜疑:人类取得的技术进步,会威胁人类在天地万物中的地位。伪科学的目的就是要掌控这种可能剥夺这个世界使命感和存在意义的物质力量。它反映的是一种依靠科学回归宗教的战略——如詹姆士和他的朋友所设想的,使用电话与死人对话,这并不是进步的一种化身,而是一种倒退。
被神化的管理偶像(2)
科学管理在科学巫术兴起的时代出现,当然不是一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