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挣钱,两个几乎可以100%重叠的近义词,有什么不一样嘛?我不明白。
见我纳闷,乔老板笑着说:“黑生,你这语文学得忒差劲了吧,赚钱与挣钱是有严格区别的!赚钱,是投入一分资金获取十分回报,是四两拨千斤,凭的是杠杆原理;挣钱,是投入十分汗水换取十分回报,是马克思的等价交换,是像蚂蚁那样碌碌而为。”
语文本是我的强项,今天在乔老板面前咋就瘪了?
乔老板滔滔不绝,没有住口:“‘赚’字是‘贝’字旁,靠得是资金、投机、门路、关系,像是玩秤杆子,像是赌博,要有智慧,属于脑力劳动;‘挣’字是‘手’字旁,靠得是双手与力气,是吃了五粒炒豆放了五个屁——白忙活,是耗费生命,是变相自虐,属于体力劳动。”
我震惊,赞叹,佩服得五体投地,小鸡啄米样不停点头——乔老板的草包肚子里盛下的不全是粪便,也不止半个航母,分明是整个烟波浩渺的太平洋嘛!这深厚的学问如果用数字考量的话,顶不上一部《世界大百科》,起码也要八百万字了。
我终于开窍了:原来,中国的工人与农民,拼血拼汗的只是“挣钱”而已,他们花得是自己的血汗钱,距离“赚钱”还有相当长的一条路要走,甚至,终生都不可能踏上“赚钱”的康庄大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在“挣钱”的道路上,行人黑压压一片,前仆后继,不绝如缕,他们以生命的长度丈量着,求索着,一步步向前……正如移山的倔强愚公所断言,“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蓦地,我愕然,我清晰地看见,我的爹娘,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兄弟姐妹,也夹杂于这嘈杂的队伍中,披星戴月,披荆斩棘,披肝沥胆,匆匆而行……而且,我分明看到53号、76号她们也混在这长长的队伍里。
像流氓一样(22)
乔老板如一部刚调试好的播种机,“哗哗”播撒致富的良种:“黑生,人之生而为人,如果把握不住机遇,就必然流于泛泛,等同于牛马,依靠血汗换取温饱,到头来,所有辉煌的梦想都要破碎。挣钱是一种无奈,是一种自我奴役,甚而祖祖辈辈都要如憋死的茧蛹,没有破壳而出的那一天。赚钱,只有赚钱,才是人生的出路!
“人生就像学习一样,不仅要斗勇,更要斗智,不仅要努力,要打拼,更要讲求学习方法,注重学习思路。任何盲目拼却匹夫之勇的人生,只能一辈子浑浑噩噩,丧送自己的锦绣前程。好像有一句话,说什么‘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纯粹是鬼话,是屁话。‘不问收获’,那‘耕耘’何为?整天低头拉犁,不抬头看路,就只有挨鞭子的份儿,末了,还会被人家大卸八块炖肉吃掉。‘卸磨杀驴’,你是知道的,那些被蒙起眼睛看不到外界的驴子,迟早都要被端上餐桌的。‘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其实,驴子一生下来就被口水潺潺者编上了菜谱,只是在被杀死之前,人类还要让它出一把力而已。
“这就是这罪恶世界的铁律——弱肉强食!就像课本上所学的那些东西,比如羊吃草,狼吃羊,强势者必然要以弱势者为食物。这世间永远不会是童话的王国,人生永远也走不进童话,要想博得狼的善心善念,让它闭上那原本张开的血盆大口,相当于与虎谋皮,是根本不可能的。”
乔老板言之有理,我省略号那般一个接一个地点头。
找到一位热心的听众不容易,梦里梦外四处网络粉丝的歌星们为此都大伤脑筋的,乔老板见我虔诚有加,愈加来了热情:“所以说,四面楚歌之际,就不能当那磨坊里转圈的驴,就不能做那低头拉犁的牛,要起而争之,要背水一战,要敢于破釜沉舟,方能抢占先机。
“富人之所以为富,并不是他们高人一等的聪明,而是他们抢占了先机——当然,这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中,也包括乔某我了。”乔老板补充了一句,以引起我注意他也跻身那一行列当中。
“因为抢占先机,一部分人便富了,有钱了,财大气粗了,耀武扬威了,牛B了!可是,他们果真花的是自己的钱吗?非也!”
“非也?”我挠了挠并不瘙痒的头皮,“富人花的不是自己的钱,那花的是谁的钱呢?”
“穷人的钱!”乔老板斩钉截铁道。
“哈哈,怎么会呢?穷人没几毛钱的,富人怎么会花他们的钱呢?再说了,穷人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挣分钱不容易,一毛钱都攥出火星子来,怎么舍得让富人花他们的钱呢?”我笑了。
“银行,银行是干什么的,知道吗?”
“存款、贷款,还有……”
“停!”乔老板一挥手,打断我的话儿,“对,银行的功能之一是吸收存款,发放贷款。别看那些富人天天神气活现地出入银行,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在存钱,而是在‘倒钱’。 他们手里并没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他们只是在玩‘借鸡生蛋’的把戏。”
“‘借鸡生蛋’?”我坐到床沿上,离乔老板更近一些,洗耳恭听他泰山北斗式的高见。
乔老板庄重严肃起来,比传教士还要正经八百:“富人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的每一分钱生出更多的钱,所以他们把手里的钱当成种子撒下去,长生一片绿油油、一片红彤彤、一片金灿灿,而后收个盆满钵满,所以,他们不会往银行里存入一分钱的。相反,存钱的正是那些穷人。穷人的钱少得可怜,无法达到启动生意所需的足够资金,所以,他们只好把所有的积蓄存入银行,以期繁殖那一厘一厘的利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天下穷人最多,自然那一笔笔的银行存款就汇成了浩瀚的大海。银行是只讲利不讲义、靠借贷差额混食的势利眼儿,他们把穷人的存款贷给富人,从中渔利。如此捣来捣去,穷人的钱就到了富人的手里,富人美其名曰‘借鸡生蛋’,便花着穷人的钱显摆,装大爷,牛B冲天!”
“可是,穷人也可以去银行申请贷款的呀?”我有了小学生式的疑问。
“哈哈,哈哈……”乔老板纵声大笑,“黑生,真能耐你了……” 。。
像流氓一样(23)
乔老板把我笑懵了,我做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黑生,我亲爱的老弟,真能耐你了,你能去银行申请到多少贷款啊?三百还是五百?”
“春播秋种之际,银行总给农户发放贷款的。”我说的是实话,“每年,我爹会贷二三百块钱买种子、化肥,很容易办到的。”
“天真,比幼儿园小朋友还天真!”乔老板拿起空调遥控器,按巴一阵子,让屋里凉凉的,“那是支农贷款,是政策性贷款,那点票子还不够唱首歌的!”
这倒不假,588元的一首歌,顶得上十亩地的肥钱,乔老板《小妹妹坐炕头》的那两声狼嚎,简直就是肆虐的台风扫荡了十亩地的丰收——真他妈的金嗓子啊!
“那,那要贷多少款呢?”我为乔老板倒了一杯水,为的是给他滋润滋润那一字千金的喉咙。
“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乔老板把烟屁狠狠地戳到烟缸里,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三五百万将就,三五千万也行,能贷到几个亿、十几个亿甚而几十个亿最好不过了!”
乔老板思路开阔,想像力丰富,他的奇思妙想赛过如来神掌,孙猴子三个筋斗也翻不过去。
“贷款越多,利息越大,怎么还得上呢?”有一个叫做杞人忧天的成语光顾了我笨出花来的猪脑袋。
我爹,以及所有像我爹一样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去银行贷款的,他们最担心那荒草一样天天疯长的利息。卖粮之后,我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还贷,他会小声嘟囔说:“晚还一天,就要多付两个鸡蛋的利息呢。”我劝道:“爹,午饭后再去吧,上午还款跟下午还款一个样的,反正那两个鸡蛋已经没有了。”我爹便倔强地说:“那怎么行呢,早还一会儿,我心里就早踏实一点儿。”就这样,无论风霜雨雪,无论三九三伏,我爹一准儿佝偻着身影在第一时间把贷款还上。我晓得爹老子的心思,他当杨白劳当怕了,整天提心吊胆地害怕黄世仁在大年三十找门来。中国虽然已经1949了,三座大山虽然已经被工农队伍的镰刀斧头凿巴光了,但大山的阴魂不散,还在缭绕,还在狰狞。
利息是见风就长的,几千元贷款的利息就足以吞噬一户农家的肥年,更何况三五百万、三五千万甚乃几个亿贷款的利息呢?
乔老板看透了我的小肚鸡肠,仰天长笑:“真乃皇帝不急太监急!对外贷出大笔的款子,银行都不害怕是否能够收得回来呢,贷款者倒先胆小起来了!
“弄到巨额贷款后,就成立一家公司,圈一片土地,盖一片厂房,上一套设备,招一帮工人,出一批产品,让公司活起来,资金周转起来,然后,再去贷款,进一步扩大规模,再圈一片土地,再盖一片厂房,再上一套设备,再招一帮工人,再出一批产品,然后,再去贷款……”
“那么多翻来覆去的贷款,如何归还?而且,投资意味着风险,建厂就一定能够赚钱吗?”乔老板的“贷款——投资”理念好像循环小数的循环节,脑袋连着屁股,屁股顶着脑袋,反复不断,具有比太阳还要永恒的生命力,颇让我费解。
“怕狼怕虎不在山上住!有点贷款慌什么!虱子多了不咬人,饥荒多了不压人!”乔老板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而且那片竹子已突破了胸腔,四处蔓延,“至于投资项目是否赚钱,那要另当别论。开公司能赚到钱最好,赚不到钱,也碍不着随心所欲地花钱。”
乔老板的话把我绕到高粱地里去了,我找不出东西南北:“赚不到钱,花什么呀?”
“小儿科了吧,赚不到钱,并不代表手里没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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