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不只是你们城里人的,我们交的公粮、提留、三统五统不也是建设城市,修了公园了吗?我们农村哪儿修过一条像样的马路?”我说的是实话,天下人都知道的。
“嗬!这小子有个性!猴子哥,甭跟这土块废话,饱揍他一顿就是!”旁边的矮子发话了。
。。
像流氓一样 (5)
“你们别过来,俺爹说不让我在外面打架!”我急了。
“你爹?哈哈,你爹是个屎蛋!”矮子挥拳上来,“嗵!”一下打到我的肚子上,我身后是墙,连个躲闪的地方没有。
“你小子属啄木鸟的——嘴硬!”矮子吭了吭鼻子,似乎患过鼻炎。
“好了!我让你这一拳,我不跟你们打架!”我说,“我爹说了,吃亏是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爹那王八蛋!”矮子又吭了下鼻子,据此我断定他鼻炎得很厉害,“你以为你爹的话是毛主席语录呢?”
“虽不是毛主席语录,但也差不多。”我说。
“哈哈哈哈,傻小子,差远了,起码十成八千里——最根本一点,你爹是农民!”瘦子笑得很夸张,像滑稽演员。
“你可真说对了!”我自豪起来,“毛主席是农民,我爹也是农民!我爹的话就像毛主席语录,放之四海而皆准。”
瘦子止住笑声,转身问胖子:“肥哥,毛主席真是农民吗?”
胖子搔了搔瓜子,迟疑一下:“起初在湖南的,后来进了北京——怎么说呢,算是半个农民吧?”
“他妈的,这小子侮辱了毛主席一半子,打!”胖子振臂一挥,英雄一样,很让我羡慕——虽然他们打的是我。
“你们别过来!甭说你们三个,就是三十个也打不过我的,我会拳脚的!”我大声喊叫着。
“哈哈,这小土包子还会吹牛X呢,给我往死里打!”胖子脱去身上的T恤扔到地上,露出一身的膘子肉——看得出来,他是打架的行家,单说那风格就颇够豪侠。
起初,以为他们只是吓唬吓唬,没成想他们动真格的,犹豫之间我吃了他们三五拳。不能这样呆在墙根边挨打,他们人多,我施展不开拳脚,明摆着要吃亏的。虽然我爹说吃亏是福,但鸿福齐天我会享用不了。
“呀!”我纵身一跃,双手一点驴背,脚蹬着墙壁顺势跳出圈外。马路上平坦开阔,是打架的好地方,当然也是打麦场的好地方,可惜路政部门不让农民在马路上打场、晒粮。
我刚在马路中央站稳,他们三个便围扰过来。
既然是要打架,就要事先声明,农民都是这样,怎么说的怎么办。
我高声道:“我不想打架,是你们逼我的!丑话说在前头,伤着了别怨我!”
“放的什么狗屁!”胖子仿佛魁梧的将军,一摆手,“猴子,矮子,给我上!”
瘦子人高马大,一伸胳臂老长,拳击手似的,很是威人。按物理学来说,高个子会重心不稳,我懂得这一点,便一猫腰,钻到他身下,左脚一支,右脚猛然一个扫堂腿,如同秋风扫落叶,“刷”一下把他撂倒了。矮子嚎叫着扑过来,我闪到一旁,弹跳得老高,一个鹞子翻身,一甩左脚踢到他腮帮子上,估计他的腮胖得与那位肥哥差不多了。一看两名革命战友被我掀翻在地,肥哥顾不得同志情谊,施出三十六计最娘们的一招——走为上!这怎么能行,农民实在,认真,办事讲究公平公正,已经打了他们两个,还能差你一个吗?俗话说,一碗水端平——岂能打偏了,让他们回去骂我偏心儿,骂胖子走后门儿,骂胖子跟我是瓜秧子亲戚?苦一点,累一点无所谓的,农民就是干活的命,三十六拜都拜了,打一个也是打,打三个也是打,还差这一罗嗦不成?于是,我紧赶两步追上肥哥,朝他肥美的屁股补一脚。“扑嗵”一声,肥哥表演一个“狗吃屎”,狠狠地亲吻了大地。巨大的冲击波把整个城市的楼房震得摇晃不止,地震局的领导们晕头转向地查勘了半天,张衡发明的地动仪自那个遥远的朝代做了一次跨越时空的问候。
光顾打架了,我根本没有注意到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地围了那么多的人——噢,不!确切一点说,是观众。他们看得很专业,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仿佛是在看一场斗鸡,或者一场斗狗,或者一部现实题材的功夫片,成龙的,李连杰的,当然最过瘾是李小龙的。
我回过神来,揩了一下嘴角的血痕,对趴在地上自诩爷爷的那三位说:“爷爷,怎么样,起来接着练呀!”
“别打了,你是亲爷爷,饶了我们吧!”三个人异口同声,背台词般整齐化一。
喊我爷爷我真有些不习惯,那会折寿的,这不明显是在搞暗害吗?就像当年林彪“四人邦”喊毛主席万寿无疆一样,玩得是两面三刀的手法,我不喜欢,我们农民都不喜欢,或许有些领导们喜欢带这样的高帽;城里管这话叫“骗死人不偿命”,农村管这话叫“扶着死猫上树”。
“好,好,好!”有人边鼓掌边从观众中间走出来,“是条汉子!”
。 想看书来
像流氓一样 (6)
我抬头一看,是他——屁股底下坐四环素的那位!
“你们仨也不睁大狗眼看看,这是我的兄弟,是你们随便欺负的嘛!”白白胖胖的他站在我身边,浑身绽放领袖风采,像伟人会见红小兵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认识他。要搁在我们农村,我早就开口与他打招呼了,可这是在美丽的城市,城里人信奉的是“不与陌生人说话”,我应当小心遵守城里的规矩;或许是同住一栋楼,或许是同一个单元,或许是同一楼层的对门两家,都要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
“兄弟,我们有缘分,又见面了!”他微笑着,“我们已经第二次见面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他侧脸看我一眼。
“不知道。”我说。
“哎哟,当大侠总不能把哥哥我甩了呀!”他提示说,“名片上有我的名字,这你总记得吧?”
“名片没有了。”我实话实说。
“没有了?哎哟,拿我乔大老板真不当回事呢!”他苦笑一下,“名片哪去了?”
“我憋得慌,墙角大便的时候就拿它擦屁股了。”我吱唔着,“你们城里找块坷垃都难,拉泡屎真费劲。”
观众们哄堂大笑,宛如欣赏了春季晚会上赵大忽悠演火的小品,乐得合不拢嘴。
“哎哟……”乔大老板挥舞起拳头假装要打我的样子,然后慢慢放下手,“农民兄弟就是实在,南山顶上滚碌碡,逮那句弄那句——好了,乔哥我不埋怨你。”
“谢谢乔……”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称谓,不知道应当称呼他“乔老板”还是管他叫“乔哥”。
“谢谢”是城里人的惯用语,无论是虚情的还是假意的,即使感情成分全都风干了,也要赘上这个词。其实,我谢他什么呢?我挨打的时候,他劝过架吗?他两肋插刀挺身而出了吗?说到家,他最大的帮助就是给我一张擦腚纸,还不如一块坷垃好用。
周围的观众还在哄笑,久久不肯散去。乔大老板摇摇手:“大家走吧,走吧,有什么好看的,演出到此结束。”
观众们渐渐退去,不时有人向这边回望一下,期望出现一个升级版本的火拼场景或者大部头的续集,整三百集才过瘾呢!
“你们都快滚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乔老板对地上的那三位说道。
三位主角都走了,我一个配角在这里还能演出什么好戏来?看到肥哥、瘦子、矬子爬起来在人群里消失掉,我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顺手牵过黑子便走。
“哎,哎,哎,别着急呀!”乔老板跑过来,秀出一个夸张的拥抱把我拦住。
“怎么,有事吗?”我说。
“看看,看看,什么叫‘有事吗’?说话不要这么生硬,要委婉些,直来直去的,多伤美感啊。”乔老板笑着说,“哈哈,没事就不许认识一下?”
“有事就说吧,我还急着赶路呢!”
“赶路?天都这么黑了,还赶路?去哪里?”
“幸福岭。”
“幸福岭离城七十多里呢,到家还不累死啊?”乔老板的话很中听,找个恰当的成语修饰一下,该当是“语重心长”了,“年青人,出门在外,要让父母放心;男人们,出门在外,要让老婆放心。难道,你连这最初级的学问也不懂?”
他停一下,接着说:“兄弟,别的且不说,路上要是再遇上一帮小混混,你怎么办?他们出手狠着呢,三K党都害怕的。”
连累带饿,加之口渴,我的确走不动了——可是,偌大个城市,连我立足的地方都没有,我能住哪能儿?说到家穷,总翻出个成语叫“家徒四壁”,在寸土寸金的城市,我倒真希望混出个“家徒四壁”来,再不行,“家徒一壁”也满足啊。
我刹那间的犹豫被他黑客般的眼睛完美地破解了,他拢着我的肩头,“好兄弟,听大哥一句话,今晚就住在这儿,吃住算哥哥我的。”
“这……”吞吐一下,一时间,我自己竟没了主意。
像流氓一样 (7)
“好了,别娘们了,就这样敲定了!”他把手伸到我面前,“给,这是你打架时丢落地上的东西——明明有纸,干嘛用我的名牌擦屁股,真是的!”
看到那张纸,我的心房剧烈地收缩一下,那是我十年寒窗以N多汗水换来的:“那是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能用来擦屁股吗?”
“呵呵,黑头黑脸的,还真看不出你会识字呢?”他把那折叠成小小一撂的通知书展开,读到:“‘九月十三日来校报到’——哎呀,还真是大学生呢,看来,秋天就要去读大学了。”
“读个屁!”我说。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