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教父肆意践踏的俄罗斯,让一度艳羡俄罗斯跑步进入民主世界的人们,对资本和权力的咬合,感到战栗。
虽然学成于哈佛和剑桥的弗里兰,引用中国前总理周恩来的名言,在她致中国读者的中文版序言中恳切地说,急切地希望从1990年代俄罗斯向资本主义的疯狂进军中得到某些普遍适用的政治和经济结论,还为时尚早。但震惊于“尽管有如此惊人的不同,相同之处似乎也同样惊人”的译者,还是不放心地说,在俄罗斯努力成为“中国式的俄罗斯”的同时,中国真的不会变成“俄罗斯式的中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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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浙江发生了什么》(9)
浙江乡村新富在村社民主中的表现,确实不容乐观。喋血街头的竞选,钞票漫天飞舞的贿选,映射出富人用金钱耍弄民主的狰狞面目。浙江私营企业主阶层在经济民主化的途路上,确没有像恺撒大帝的妻子一样,让任何人没有风言风语,但紧紧抓住枪和官的执政党,对民主节奏的把握,对法治的张扬,对局势的整体控制,还不是少数人想象的那么软弱无力。
次者,浙江私营企业主阶层追求的只是经济民主,而不是政治民主。像传说中的霍尔多科夫斯基那样,希望俄罗斯修改宪法,以便捞取国家权力宝座,对浙江的私营企业主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
议论浙江的民主,我们总是觉得太乏味,太缺乏激情。作为浙江民主的主角,浙江私营企业主们从来没有过蛊惑人心的宏大叙事,他们在乎的仅仅是经济上的民主,他们太自私,太功利,他们对私产在宪法中的地位的期盼,也只是希望摆脱窖藏白银的锥心之痛。
复次,他们的参政心态,不是显示自身的社会政治地位的恢复型、补偿性从政,就是想壮大企业的功利型、经济性从政。“人生的目的,最初无非丰衣足食,既能温饱,则求繁富。然后得陇望蜀,憧憬于权力。”[17]黄仁宇在《资本主义与21世纪》中的关于威尼斯商人的论述,也适用于浙江私营企业主。只是后者中鲜有人对政治民主,有着非分的向往。即使少数人的民主型、公益性从政,也不会超越执政党的开放条件。
末次,我们再考察他们的精神背景和心灵世界。民主须求诸宪法,也须求诸内心。楼忠福他们的内心,是个什么样的境地?那个被视为达到私营企业主从政最高境界的徐冠巨,内心深处规约外在行为的文化理念,又是什么?是“和”的精神,是儒家的文化传承。楼像豪侠爽达俊朗,徐似文生谨言慎行,性格各异,都有重情义的共同点,他们都着眼于“个人美德”和“人格魅力”。
浙江私营企业主阶层在生活细节中,一览无余地呈现出他们的儒家风范。徐冠巨的秘书是个有几丝白发的小伙子,传给他家业的父亲退休后做了自己企业的艺术团团长,说唱表演的曲目 多为传统的忠孝仁义戏,他的母亲年近古稀还在饲养家禽,喜欢感谢来公司谋事的人“帮助我们家冠巨”。
浙江私营企业主讲究知恩图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们对法律的信仰,远远没有超越友情亲情交情,他们做事的基础是彼此信任,而非契约。外逃女贪官杨秀珠被国际刑警在荷兰抓获的时候,一个温州文化人并不认为她被引渡后会像瓜藤似地牵出一大片。他的理由是:温州人重信誉,送人钱物,一般不会轻易招供。
凡此,无不提示我们,浙江的民主,未必会像熟悉历史的人们想象的那样,先是资产阶级为了经济民主挤向议会,再像俄罗斯寡头那样搞一个资本家的政治局。
但我依然觉得,谨慎是我们面对浙江的民主时,不可或缺的态度。我们可以向现实妥协,但不能放弃底线和原则,我们永远不要“为了民主的腐败”。我们不可以无视“拉美化之忧”的警语,不分好坏地拥抱市场经济下的经济政治改革,让强势群体以改革的名义,瓜分原本属于弱势群体的权益,最终让我们收获一堆民主的泡沫。
过去27年,浙江经济列车以平均13 %的超高速度向前疾驰。2002年,成为中国第一个人均GDP超过2000美元的省份[18]。预计,2010年浙江人均GDP将接近4000美元[19]。依照发展经济学的观点,2000美元是“经济起飞阶段”到“加速成长阶段”的转折点。
处于加速成长阶段的浙江,的确光辉灿烂。但美丽的数据,并不能遮蔽转轨时期的重重“黑点”。
贫富分化是中国的难题,也是浙江的难题。2004年,浙江农民人均收入超过6000元,连续19年在中国各省区中拔得头筹[20],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将近15000元,连续四年居中国各省区第三位,在除直辖市之外的省区中居于首位[21]。然而,高平均数并不等于浙江人的幸福指数。事实上,和平均数一起攀升的,还有逼近国际公认警戒线的的基尼系数。在城镇,10%的低收入户可支配收入只有4690元,平均每天不足13元。富人越富,穷人越穷的现状,给未来的民主改革,预留了难以逆料的麻烦。
绪论:《浙江发生了什么》(10)
尽管纳税排行榜上的浙江私营企业主耀眼夺目,血汗工厂却没有分崩离析,当代“包身工”的故事,也从未绝迹。2004年11月30日,“2003年央视年度经济人物”,重庆农妇熊德明,映射着总理的光环,被30余记者和律师簇拥着,去温州龙湾区,为家乡民工追讨矽肺病伤残补偿费。地方政府对这个因为总理而出名的农妇充满了敬畏,却未能擦干她痛苦的眼泪。她首先为伤残四级的表弟讨赔,终局是他们只得到国家规定的17万元中的3万元。而这已是她此行的最好成绩。
环境问题将在GDP越过2000美元界限时得到重视的国际经验,亦未阻止环境加速恶化的趋势。东阳农民反对化工厂污染事件中,农民与政府非理性的冲突,律师化装成百姓躲避警察的秘密调查,都暗示浙江的民主,还不完全是庶民的胜利。
客观地说,浙江的民主,不过是中国渐进式民主道路中的阶段成果。摇货郎鼓的手,不仅将义乌小商品散发到全球,也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义乌“321销售假药案”。暴风骤雨的经济民主改革,赶上了全球化的步伐,却未将小农经济的思维从浙江人的思维中彻底删除。
宗族观念,族姓矛盾,官本位,所有我们不喜欢的旧思维,还在支配着一部分浙江人的日常生活。清华大学行政管理学博士生返回浙江老家,参与邻里纠纷并在大打出手中酿出命案的悲剧,浙江大学生在公务员考试中愤怒刺杀绍兴考官的悲情演出——不胜枚举的个案,折射出的民情,与我们鼓吹的公民社会背道而驰。
我们可以据此否定浙江的民主,且对民主的未来失望叹息吗?
不可以!正如我们不能仅凭美好的轮廓,虚饰浙江民主中的惨淡印记,我们也不可以用沮丧的个案,摧毁我们对浙江民主的美好期待。我们需要的是对方向的肯定,对方法、技术和细节的改进。我们在夸耀市场经济替代计划经济的时候,须珍重法的精神,延请法治登场,制止市场经济变坏,防止它孕育出坏的民主,更不能让假民主成为官商勾结、瓜分大众财富的手段,变成寡头凌驾于平民头顶的托辞。
民主的生命在经验,而非逻辑
浙江民主最终倒向何方?保守的?激进的?渐进的?西方式的?亚洲式的?所有的追问,都仰赖于中国未来的民主变迁。虽然劳动价值论这些挑战传统意识形态的调研从浙江开始,私营企业主入党也是从浙江破的题,但答案的揭晓,最终都要等待北京来宣布。某种意义上,浙江的民主创新,就像中国民主进程中的一方试验田。
尽管儒家在自由主义者眼中,是近似于民主的敌人——专制的代名词,西方研究民主的自由学主义学者,还是在民主和民主化的研究中,注意到东亚民主自上而下的存在,并将之命名为“后儒家民主”。
1993年,西湖边由民间资本竖立的一个小佛像最终被推倒,亚洲国家领导人在泰国发布了一个“亚洲价值”的声明,宣称人权并不局限于西方尤其是美国的理解。美国价值是美国文化和历史的产物,不能作为普适性的真理放之四海。尽管起源于新加坡老一辈政治家李光耀的这一思想,遭到了日本和菲律宾的反对,中国的执政者却对“亚洲价值”表示欢迎。[22]
11年以后,一度讳言人权的中国,将“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写进了中国的宪法。对这九个字进入宪法予以表决的,有楼忠福等数名浙江私营企业主出身的全国人大代表。过去,楼的父亲因为被指控搞资本主义的一套而被劳教。
我在浙江的见闻,一再提醒我:失去民主的普世性标准,我们就会堕入自我编织的自欺欺人的幻境。但若置民主的地方经验于不顾,盲目以西人为师,或以美国式的民主衡量浙江的现实,就会陷入悲观的不可知论的迷途,也难以给出中肯的评价。看温州人大联姻温州三家媒体,共同监督“一府两院”,以及私营企业主的案例,对照西方的媒体独立、议会主权,背诵杰弗逊总统宁要媒体不要政府的至理名言,我们对温州人大和温州媒体的评价就会非驴非马,对浙江民主的未来,也会“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
同样,如果我们以三权分立和多党制看待中国的民主政治,就会得到中国经济体制改革20年变天,政治体制改革纹丝未动的结论。设若我们以此推论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功,就在于政治稳定从不改革,中国民主的道路将曲折多变,甚至误入歧途。这不是危言耸听的假设,在我亲近浙江民主的日子里,不时耳闻前苏联失败就在于他们政治改革优先的路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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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浙江发生了什么》(11)
事实绝非如此。20年来中国民主政制已在不声不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