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王石从樟子峰刚下来,甫一上网,就看到深圳山友周洪俊在玉珠峰上失踪遇难的消息,王石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就开始上涌,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是死亡啊!是永别!周洪俊是深圳山友里跟自己很熟悉的一个人,一个身边的人与自己阴阳相隔,而且走得惨烈,实在让人情何以堪!况且深圳的登山运动是王石带头推动起来的,深圳山友登雪山显然是受了王石的影响。那一夜,王石彻夜难眠,他把所有的愧疚都堆积到了自己头上:如果我当时没有……他们就不会死了吧?他甚至开始后悔每一次自己从雪山归来时给山友讲的那些刺激的、令人激动的经历,“也许是我误导了他们呢?让他们以为登山只有刺激的一面,对危险的一面却没有充分意识到。”
王石强烈要求去救援,这样他的心里会好受很多。但组织救援队的人不批准,因为王石的年纪在一群登山人员中,算比较大的了。但王石坚持要去,他用了两条理由说服了对方:第一,正因为我年纪比你们要大,所以我更能面对家属;第二,救援是要经费的,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解决。这两个理由让对方无法拒绝,于是王石去了玉珠峰参与救援。
到了玉珠峰,王石的心一直是扯着,他很难受,其实明知道救援就是救一具具尸体了,但大家的心情却很复杂,似乎要去挽救一个个生命。每一个人在没有见到尸体之前,心里都在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许,还没死呢?”而最让王石揪心的是死者家属流露出来的那种绝望之下的愿望,他们希望救援的人不要找到亲人的尸体:“也许,他已经被人救了呢,也许他失忆了,所以不记得怎么回家了。也许一年后他就想起来了呢?然后自己就会回家了。”王石无言以对,他说什么好呢?这是一些面临与亲人永生诀别的人,对他们来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只有王石和救援的人心里最清楚,即便是找到失踪者尸体,也不可能把他带回来,因为一个本来就面临危险进山的人,是不可能有更多的体力带回一具尸体的。救援的意义,只在于确认失踪者的确已经遇难,并且确认他死亡的地点,然后就地埋葬。这对于一个登山队员来说,是一件理解范围之内的事,而对于家属,他们只有见亲人最后一面的简单想法。他们除了悲痛,还是难抑的悲痛。
王石在进行劝说工作的时候,好几次难以坚持下去,他发现,在生离死别面前,任何劝说、任何道理都苍白无力。
死亡,始终和登山运动联系在一起。王石从不否认这一点。他也曾经怀疑过,特别是在攀登雪山的过程中,危险的深渊就横亘在自己面前,他心里也开始慌张,也后悔,甚至骂自己:“他妈的,好好的我上来干什么?!”王石从来不讳言自己在死亡的恐惧来袭时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那就是害怕。但是,当把危险度过,山在自己脚下,然后,走出山,那不可思议的雪山已经在自己背后,一切的经历就变成了巨大的人生价值:一个人只有在死亡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才会真正去想生命的价值;只有把人置于死地之时,才会真正明白生活里自己真正的需要,自己生命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中国人传统的观念里是不面对死亡的,谈论死是一个大忌。生死两界,几千年来国人只愿意想象阳界的现世安稳,不愿面对往生,不去想生死的相连。其实,每天我们都在面临死亡,交通、疾病、天灾、人祸,只是因为就在周围,被逐渐麻痹的意识隐藏了起来,也就越来越视而不见了。也许极限运动的最大价值就在于把人逼到生死边缘去,迫使那根从来不动的脑神经动起来,想清楚以后的事,以前的事。“总是想着想着就清楚了,登山带给我的感受恰恰不是冒险,而是要更珍惜,更加踏实地走每一步,因为危险处处都存在。无论生命长短,你都要离开,生命的意义在于质量,在于活的时候你怎么活得更好。”
王石说登山让他想了许多做企业的时候永远都想不到的人生大意义,这些透彻的思考让他更明白了自己,更加明白对这人生,自己要的是什么。
。。
《王石这个人》:登山(3)
在王石已经因为登山而正式成为国家级运动健将的今天,几乎没有人再来质疑他对这项运动的投入和真正的热爱。在最初的几年,很流行一种说法,认为王石是玩票,是做秀,只不过这场秀做得苦了一点。所有的说法都因为王石是一个名人,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企业家,一个名人的成功感和优越感似乎不该来自于这些苦行僧的领域,他们应该有自己的阶层,自己的圈子。
王石向来是不吃这一套的,而且,他一直是个很享受世俗快乐的人,对于平凡人的快乐,他向来是毫不犹豫甩开名人的包袱,自顾自争取而来。他和山友们的相处,就是这样。尽管近年来因为王石的带动,已经有许多的名人加入登山的圈子,似乎在山友的圈子里又有了一个名利场,可是,王石是那里面最广泛交往的一个人,他从开始登山,就是和一群纯粹而淳朴的登山人一起,并和他们成了莫逆之交。我曾经问他,山友们的相处就像朋友吗?他说:“应该说像兄弟吧,在那样的生死环境里,大家都抛开了自己登山以外的身份,像兄弟一样不分彼此了。”
在他的兄弟名单里,王勇峰大概是最特别的一个,这个中国登山队的队长,有着无数登山探险的骄人成绩,正是他带着王石从第一座雪山开始,一步步走向了珠穆朗玛峰。每次提到王勇峰,王石都说:“我师傅。”
正因为是师傅,也是兄弟,王石还和他起过一次争执。当年登珠峰的时候,因为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国家体育总局要调整攻顶计划。调整意味着要取消一些队员的进攻机会,但王石所在的队是一支由中国登山协会出面组织的商业业余登山队,7名登山队员都是自费参加来攀登珠峰。调整谁呢?取消谁的攀登资格呢?这正是整装待发的时候,队员的意见是一致的,都不愿意放弃登顶的机会,如果不一起登,大家就都不登了。在紧张的气氛下,有人竟哭了。王石跳了起来,他的情绪控制不住,和王勇峰吵起来,因为中央电视台的直播,全国人民都听到了王石的火暴声音:“凭什么!他妈的我们是签了合同的!”大胡子王勇峰虽然身躯庞大,却也一下子承受不住委屈和压力,眼泪下来了:“你也知道是要保证你们绝对安全,你要这样我就保证不了了,这个队长我不当了!”
其实王石也知道,在高山严酷的环境下,团队的规定是下级要绝对服从上级,但在那样紧绷的环境,人的神经反而反弹得厉害,虽然他在几分钟后就道了歉,但依然觉得自己太火暴了。
吵完架大家就回帐篷睡觉去了,王石特意把帐篷的灯亮着,等王勇峰回来。王勇峰回来见王石没睡,问了句“还没睡”,就开始闷头脱衣服。王石本来想找队长说说话,突然闻到一股臭味,一下把他熏倒,他赶紧把鼻子捏住,闭眼睡觉,无意再抒情了。第二天一早,王石对王勇峰说:“队长,你该换袜子了。”王勇峰说:“我就这么一双。”王石赶紧掏自己的包:“我有。”王勇峰接过来看,说:“我不要长袜子,我要短的。”王石又在自己包里翻,翻出短的给了王勇峰,王勇峰就换上了,然后一把将自己的臭袜子塞到了衣服下面。正好那天王石要洗衣服,就把王勇峰的袜子翻出来一起洗,正在搓洗着,王勇峰走过来,红着脸就把袜子夺走了,王石后来说:“哎哟,那叫一个臭啊,那个臭味在我手上粘了好久。”
这几乎是一个极为喜剧化的场面,我很难想象当他们离开了珠峰,这种臭袜子的故事还会发生。也许登山的纯粹就在这里,把人都还原成了最本真的状态,尤其是男人们的率性倔强,在这里散发得最为彻底。大概也是这一点的原因,吸引王石一次次和山友们一起粗糙地生活几天,放肆几天,那个时候,他不是万科董事长王石,而是山友王石。
在王石登顶珠峰的时候,和他同在B组的是《华西都市报》的记者刘建,当时两人在登顶前为了互相激励,于是约定如果登顶成功,刘建就在峰顶上向女朋友求婚,王石作为见证人。开始攻顶了,两人都觉得:“坏了,还非得都登上去。不然,要么求不成婚,要么没有见证人。”王石后来对刘建开玩笑:“我是为你才登上去的,不然你那求婚谁给你证明啊。”
在现实生活中,刘建是一个记者,王石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两人的生活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由于登山,两人成了兄弟,而且一起登了“7+2”里的7座雪山,两人自有一番登山的革命情谊。王石是刘建的老大哥,刘建是王石的小兄弟。2004年12月31日,“7+2”北极探险队在北极登完山,因为第二天就是元旦了,队员们都睡不着,一群人闹着要做游戏,但闹了半天也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大概觉得刘建年岁小一些,于是大家提议给刘建上一堂人生建议课。“说好听是人生建议,说不好听就是批斗会。”王石后来想起来还哈哈直乐。然后还给刘建说清楚:“不许生气,不许反驳,尖锐是为你进步,这样你才印象深刻,才刺激。”刘建没办法,搓搓鼻子答应了。于是王石说了:“我觉得你吧,登山是很出名了,不过你做记者这么多年了,你做记者很一般。”刘建听得眼睛发直,但还是没吭气。王石没在意,继续打击:“比如说你写的文章,真是不好,都是狗屁文章。”刘建不干了,脖子都粗了:“你看过我写的文章吗?!”王石嘻嘻地:“没有看过,但我听别人说过。”刘建气翻了:“你看都没看过,凭什么说我的文章是狗屁文章?你说的话才是狗屁话!”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王石这个人》:登山(4)
王石说到这里,挠挠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