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平君与金陵同乘一车,半个多时辰的路程,金陵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害得她也不敢随便讲话,只觉得苦闷异常。金陵这人看起来非常儒雅温柔,对平君也甚为和气,可不知怎么的,即便他年岁不大,在他面前却总让平君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抑,令她不由自主地行事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半句话。不过金建不比金陵,金建活泼好动,性子倒与彭祖、病已有几分相似,车子才走了没多远,他便从车厢内取出许多水果点心来,一齐堆到了平君面前。
“尝尝这个,这个是葡萄,西域产的果子,可好吃了。”
平君腼腆一笑,摇了摇头。
“那尝尝这个,甜瓜,也是西域产的……味道可甜了。”他用小刀剖开圆滚滚的绿色瓜皮,瓜囊连着瓜籽都是金子般耀眼的黄色,车厢内果香四溢,勾得人垂涎三尺。
平君一半好奇一半眼馋地打量着那只甜瓜,金建手脚利落地分了一块递到她手里,“吃吧,吃吧……哎,你刚才吃饱了吗?”
“嗯……”她细弱蚊蝇地应声,有些不好意思。
金建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自己接话道:“肯定没吃饱,我跟你说吧,我才吃了三分饱……我们这位……大哥啊,我们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话间平君咬了一口瓜籽,只觉得满嘴干涩,口感怪异,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不敢吐出来,只得直着脖子强咽了下去。金建在一边大声嚷嚷道:“唉,要吃瓜肉,你别吃瓜籽啊。”
一句话顿时让平君羞愧得无地自容,低着头讷讷地说:“我……我不知道,以前没吃过这种东西……”
金建笑道:“所以才更得尝尝啊。”
平君听他语气真诚,并没有半点嘲笑之意,她心中感激,默默地咬了一口瓜肉,甜美的感觉似乎一下从唇舌间直沁入心脾,被强烈的自卑感压抑了一天的心情豁然开朗。
“金大哥为什么生气?”
“你也看出他生气了?”他不答反问,哈哈大笑,“他很少让外人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平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一笑了之。
他冲她眨眨眼,满脸神秘,“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本想摇头的,可是金建的表情反而好像非常想讲似的,在他灼热的期待下,她不得不点了点头。
金建嘿嘿一笑,舔着唇说:“那两姐妹姓得不好。”
“姓得不好?”
“是啊。”
“李这个姓,不好吗?”
金建吁气,“在他心里,只怕大大的不好。”
平君好奇心起,有心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抬头却见金建侧首出神地望着窗外景色,久久不语。
05、兄妹
细雨,如丝线般飘落,空气中浓郁的湿度使得她的鼻子有点堵气,呼吸不大顺畅。回到传舍时很意外地发现居然没找到刘病已他们几个人,这让许平君很是吃了一惊,后来听驿丞解释说他们只是出去游玩并没有离开云陵,她提起的心才又重新放了下去。
因为下雨,平君连门都无法出,随着天色越来越黑,雨势由起初的蒙蒙小雨,转为倾盆大雨,天空犹如破开了口,雨水倒灌而下,既密且急。平君独自守在房内聆听雨声,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只觉得腹中饥渴,正要翻出包裹内的干粮来充饥,门上却突然砰砰地响了起来。
疾步开门,门外落汤鸡似的站着王意,发际的雨水沿着面颊还在不断地流淌。她嘴唇冻得乌青,面色雪白,门一开便跨了进来,“你回来得倒早。”
“你这是去哪了?”
“找你去了呗。”她一面哆嗦,一面把湿透的衣裳从身上剥下来。吃了水的衣裳黏在背上,她一时甩不开袖子,平君见状急忙过去帮忙。
“我下雨前就回来了,你们也去市里了?”见王意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忙扯过一床被子兜头将她裹住。
王意拉紧被角,紫青色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线,“你还是过去瞧瞧那两个小子吧,我好歹还是坐了车去的,即便淋雨,也是有限,他们两个坐的可是轺车。”
轺车除了有个顶盖遮阳外,四壁皆空,碰上这样的大暴雨,就好比是直接站在雨里受冻。从市里到传舍往返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淋雨回来,可不得生生冻出病来吗?
她和王意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赶往刘病已的房间。在门口敲了大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应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房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噫呼一声:“怎么也不点灯?”
黑暗里有人含糊地答了句:“没顾得上。”鼻子显然不通气,说话的声音出奇地粗重。
平君摸出燧石,将屋内的烛灯点了,随着烛台一一被点燃,屋里的光线总算转亮了。刘病已披头散发地缩在床上,厚重的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在外头透气。平君靠近了些,发现他脸色比王意难看了无数倍,双颊冻得都发紫了,鼻涕拖得老长,他时不时地用力吸气,浑身打着哆嗦。
“果然还是受了风寒。”她吃惊地靠过去,掌心贴向他的额头,触手冰冷,“还好,不烫,没发热。”
刘病已一甩头,甩开她的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要真生病了,你是不是该偷笑了?”
她诧异:“我为什么要偷笑?你若是病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狠狠地噎了一下,但随即又愤愤地说:“我若是病了,没人看着你,你更可跟金家那几位公子们在外头疯玩,乐不思归了。”
“也没这道理,你不病,我难道就不能和他们出去玩了吗?你若病了,我要照顾你,反倒不能跟他们出去玩了。”
刘病已侧过头去不说话,只是呼哧呼哧地使劲吸着气,平君打量了下四周,见床下扔着一大堆脱下来的湿衣裳,于是捡了起来,“彭祖哥哥呢?”
“他说肚子饿,换了衣裳跟王鲔到厨房找吃的去了。”
“不是有出门时带的干粮吗?”
他翻了个白眼,“他哪吃得惯那个?”
她平白遭了一顿埋怨,也不生气着恼,只是将手中的衣物扔进一只空竹笥内,“这些我拿去洗。你饿不饿?我等会儿去厨房瞧瞧,你想吃点什么?”
他不吭声,只是把脖子一缩,烛光摇曳,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平君见他一副瑟瑟发抖的可怜样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捧着竹笥走了出去。
廊檐下的雨珠犹如倒挂的珠帘,雨水溅在地上,犹如水银泻地般,风雨过大,即使有回廊遮蔽,这般迂回穿庭而过来到厨下,仍不免湿了鞋袜。
厨内燃着火光,进门便感到一阵暖意,张彭祖笑嘻嘻地缩在灶下,紧挨在灶口靠火取暖,面颊被火一逼,红得像是发出光来。王鲔脱了湿衣裳,因为没有换洗之物,所以正光了膀子在灶台上忙活,见平君贸然地闯进来,低呼一声,哧溜躲到了光线昏暗的角落里。
灶上的一只陶釜内不知道炖着什么,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平君把竹笥搁在地上,急忙伸手揭盖子,饶是她手快,汤汁已溢出一小部分,顺着釜边滴滴答答在灶上淌得满是。陶釜内炖着一只光溜溜的禽鸟,比鸡鸭小了点,比鸟雀又大了点,不知是何物。
“搁盐了吗?”
王鲔躲在暗处哼哧哼哧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张彭祖坐在灶边的乱草堆里傻笑,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红彤彤的十分扎眼。
平君哼了声,没好气地说:“你兄弟就快冻死了,你倒会找地方舒服。”
张彭祖咧嘴一笑,“让他跟我来的,他非躲屋里不肯出来。”
“这釜里煮的是什么东西?”
张彭祖没回答,王鲔穿了衣裳走出来说:“回来时在院里树根下捡的,是只鸽子,已经死了,我瞧着挺肥的,就洗洗炖了。张公子不嫌弃,说要留下来一起吃……许姑娘要不要也一起吃点?”
平君看了眼釜内,摇头,“才多大点肉啊,值得你这么馋!”边说边瞪了彭祖一眼,回头见王鲔身上穿的衣裳居然仍是他原来的那身,衣裳也没洗,就晾在厨里靠火略略烤了烤,还没干透,衣襟上随处可见污泥,“这衣裳脏了呢,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
王鲔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小人的衣裳哪敢劳动姑娘洗,没事,已经差不多干了。”
平君笑道:“洗衣做饭本是女子应当应分的事,衣裳还是留给我洗吧。”
王鲔瞠目结舌,眼前这位许姑娘和他家的三姑娘是朋友。他只是一名奴仆,做的活都是贱役。许姑娘是良家女子,父亲又是个三百石的官吏,她年纪虽小,但行事做派却不比他们家三姑娘差多少,所以他们这些仆役从不敢小觑轻视了她。
“姑娘快别折杀小人了。”许平君往前跨了半步,他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咣当一脚踩进一只水桶里,惹得张彭祖捧腹大笑。
“平君!平君!”张彭祖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的湿衣裳还扔在房里,你这么爱洗,不如你替我洗了。”
平君气恼,走过去,捧起竹笥把里面的衣裳全倒出来扔到他身上,“本来是要洗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反不想洗了。”
张彭祖转身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嚎道:“我错了,我的好妹妹,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头上还顶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袖口软趴趴地在他耳边垂了下来,犹如一只肥大的猪耳,他脸蛋烤得又红,故意愁眉苦脸地装古怪,活脱脱像极了一只小猪仔。平君咯咯大笑,捧起空竹笥假意要砸他,吓得他赶紧松手。
“妹妹,好妹妹,平君妹妹……君儿妹妹……”
平君只不理他,走到灶前,将陶釜内的鸽子汤舀了两碗出来,盛在竹笥内。
张彭祖见这招不管用,气呼呼地一跺脚,“哼,偏心眼,又是拿给病已吃的吧?有好东西你只惦记他,我也是你哥哥呢,你怎么不想想哥哥我的好呢?他如果惹你不痛快了,一句君儿妹妹,就把你哄得开开心心、服服帖帖了,为什么我喊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