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他们,怕啥,咱俩轮流洗。马建立说。
靠,烧包吧,要是有大案,查暴富的,肯定抓你。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把钱攥住。马建立连抽几下,没抽回,急眼了,猛一转身。
铁塔一样的拐拐四微笑着。
松手。拐拐四说。
马建立松了手。
拐拐四捏了一下钱的厚度,说:这些先还我,还差五六百就齐了吧?
马建立机械的点头。
跟我过来一下。拐拐四卡着钱朝那边床位走去。
马建立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锋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背影。
又几个大汉水淋淋出来了,都去了那边,不一会就有耳光响亮,马建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
陈锋有些焦躁。
门帘一挑,螃蟹一样进来三个小青年。
当先一个理平头,体格敦实,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开山纹早生。他眼不大,但射出去是聚光,这种聚光能放倒人。厚嘴唇,唇上两撇绒毛,腰杆笔挺。
其他两个也一般年纪,一般的面貌早熟,长发,一个黑胖一个白瘦。
三个人都是黑汗衫,军皮带,军裤,部队产的三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头似铁,适合攻击。
云飞!陈锋喊。
哈哈陈锋!潘云飞大笑。
潘云飞显然面子大,有的人躺着打招呼,有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副坏脸荟萃的画面,各有千秋,如果有人画下来,将是八十年代初的江湖浮世绘。
过去一个词语,叫相由心生,这话有一定道理。读书的,一般生的文气,闯荡的,面目就凶险起来,搞政治的,往往一脸奸诈。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细究起来,往往又交错了。单说这凶险的,并不是面相越恶越凶险,许多让普通百姓觉得最恶的,在道上却很面。这样说吧,十个看起来恶的,有一个真恶,换成读书的,就是十个看起来文气的,有一个真文气。奸诈的也是这样,大奸小奸不走进去不好区分。
俺先去冲一下,一身臭汗。潘云飞几个飞快的脱衣服,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看衣服。陈锋说。
哈哈,看啥看,谁敢动一下,妈我面死他!一起去洗。潘云飞已经溜光,一副抗打击的身板。
我和建立一块儿来的,你们先去吧。陈锋又朝马建立那边看了看。
拐拐四的眼光正好扫过来,一道冰凉。
潘云飞三个趿拉着木拖鞋,呱唧呱唧一摇三晃进去了。
和潘云飞那两个陈锋不认识,好象见过面,又想不起来。陈锋毕竟还在上学,没有他们这些社会青年交游广。
马建立回来了,头发散乱,脸上四个指印。
你欠他们钱?陈锋说。
没。马建立说。
恩?
我欠他们……妈勒个比,我其实啥也不欠。
啥意思?
你猜他们是谁?
谁?
你别往那边看啊,那个狮子鼻,就是拐拐四,棺材头那个,肚皮上一个女的,就是刘九斤。
我日!你咋认识他们?
不说啦,倒血霉啦。
到底咋回事?
不说啦,我可不想死,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算解脱了。
那咱去洗吧。
把衣服锁进去。
你钱都没了,还锁个球呀,这是云飞他们衣服,堆一起,没事。
马建立没看到潘云飞,刚才他哪也不敢看,听说他来了,眼睛亮了,目光就报复的扫四周。
妈勒个比,我是被拐拐四打的,不丢人!马建立心说。
潘云飞正在大池里来回趟,哗啦哗啦的,池里的几个老年人皱着眉头。黑胖的和白瘦的缩在水里,闭着眼睛。
陈锋和马建立走进来,陈锋去了淋浴,他一直不洗大池,受不了那个热。
马建立哈腰进了水。
坏蛋来了。潘云飞说。
飞哥,俺不是坏蛋。
你妈比前两年你在池子里屙泡屎,屎橛浮上来,大家都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坏蛋。
俺、俺那不是看大家无聊,给演个节目嘛。
哈哈哈哈!潘云飞和黑白一起笑,池子里几个老人气的爬上来走了。
败类啊。潘云飞说。
祸国殃民啊。马建立说。
你脸上咋有巴掌印?潘云飞说。
说来话长啊,你要不要听。马建立准备编故事。
我去找人搓背。潘云飞嗖的跳上去走了。
陈锋先出来的,等潘云飞他们几个毛巾抽的很响出来时,太阳低落,外面很亮,屋里已经暗淡。
陈锋睡了一觉。喝了酒,洗了澡,睡的很香。
是被马建立捏着鼻子醒来的。
南方人为啥眼眶凹进去?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在南方。黑胖的说。
回答错误。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是你爹。潘云飞说。
不是俺爹。
你啥都能蛋,你说。陈锋打个哈欠。
因为老被北方人打,所以凹进去。马建立说。
放你妈狗屁。潘云飞说。
潘云飞给陈锋介绍黑白二人,黑胖的叫戚孬蛋,白瘦的叫杨国顺,都是道上的兄弟。
这是陈锋。潘云飞说。
戚孬蛋和杨国顺两人眼睛都亮了。
戚孬蛋黑胖的手握着陈锋不松:早知道你,云飞也经常说你,没想到你长这么帅,我日,羡慕死。
陈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知道你,那次在剧院门口,二十多个人包抄你,你从书包里抽出菜刀,狂撵他们,是你吧那次?听他们说的,那时侯小孩子拿菜刀的有几个,所以印象深。
哈哈,我要不不打架,要不就拿刀砍。
潘云飞眼睛一翻躺了下来:这货就爱吹牛皮,砍来砍去,还不是撵上人家一刀背。你说你现在砍翻过一个没,妈这一点我最看不惯。人家陈锋打架没用过刀,可真要拿刀,肯定攮进去。
杨国顺一只手拉着陈锋:谁看见掂刀的不跑,云飞也跑,早晚被识破你吃亏。
戚孬蛋眼睛瞪起来:碰见不跑的我就用刀刃。
潘云飞笑了。他一直斜着眼睛朝那边看,他觉得那几个水牛也似的大汉真不是一般的凶,他有些奇怪,象这样凶恶的汉子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有些惭愧起来,凭感觉,几个人绝非等闲。
潘云飞其实也没想惹事,也就是开玩笑,朝那边一指:那几个估计不会跑,砍他们吧。
眼光都过去了,拐拐四正冷冰冰看着他们,马建立想通风,已经来不及了。
拐拐四手指潘云飞:蛋子儿,你过来。
(五)
潘蓉放了学,陪同学来洗澡,两个人骑着小昆车来的。要说潘蓉家离这里远,她住的机关大院里也有职工澡堂,但同学叫她来,她就来了,同学家离这里近。
此时太阳西沉,天光白亮,变暗的树叶在风中哗哗刮起来。
门口停了几排自行车,乱糟糟放着,没有车位了,看车的老太太帮她们挪开空隙。
潘蓉脸很白,唇很红,唇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特别好看。她是那种皮肤晶莹的姑娘,小骨架,身材修长。
潘蓉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来不同年龄层的异性目光,这种目光是赞赏的,没有亵渎意味。潘蓉的美能净化你的心灵,她是纯洁的。
同学也是个白净的姑娘,小个子,提了一兜东西。
两个人说笑着往里走,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冲出来,带出一股血腥气。潘蓉看到一个让她过目不忘的人,这个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他们相搀着一个人,步履飞快。潘蓉看到这个人的腹部被血浸透了,一路裤管朝下滴答着鲜血。这个受伤的人看了潘蓉一眼,潘蓉觉得他头上的开山纹好深。
过了好长时间,潘蓉才知道,那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叫陈锋,头上开山纹的叫潘云飞。
这是十六岁的潘蓉第一次被异性吸引,朦胧的,心里有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甚至突如其来的血腥也没使她感到害怕,她一直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墙角,看着潘云飞他们急速而去。这个青年是大毛,也是来洗澡的。大毛二十多岁,凹脸,鼻子小而略微朝天,大嘴巴,双目炯炯有神。大毛个子很高,约有一米八,假驼背。这种驼背是故意做出来的,显示了一种玩世不恭。
大毛看到陈锋潘云飞时候,伸手去揉眼睛。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揉眼睛遮挡面容,血案发生了。
后来大毛蹲在那里抽了两枝烟,这时候太阳完全沉了下去,他看到几个大汉穿着汗衫裤衩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再后来派出所的也来了,大毛依旧蹲在外面。
那一溜血迹已经洇开了,来往的人们都避免践踏,曲折的暗红着。
派出所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个年轻。大毛喜欢观察他们,大毛观察了许多派出所的,觉得有些实在是笨,如果他们不是派出所的,大毛完全可以每天收拾一个。
大毛和陈锋住的不远,有一时期是他带着陈锋的,后来天高任鸟飞,陈锋翅膀硬了。
大毛又抽了两根烟。他不着急进去,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你知道的经过越晚越好,这就是混社会,许多浑水是不能趟的。
趁看车的不注意,他拔了几个气门心,放气的声音很大,但看车的老太太耳背。
大毛没有自行车,他经常拔气门心,有时候卸铃铛。那时侯冬天有人开始穿鸭绒袄了,大毛用烟头在后面烧窟窿,不声不响,很过瘾。
你在那干啥?老太太问。
看女澡堂。大毛说。
啥?
大毛站起来,把嘴递过去:我在看女澡堂。
流氓。
可我能看见吗?要能看见这儿早扎一堆人啦,真不是一般的笨。
没听清。
你能听清啥?你能听清我还敢拔气门心?
大毛朝澡堂走去。
进去后的大毛装着啥也不知道,等人家讲,后来人家就给他讲了。
大毛听的很吃惊,直抽凉气,原来那几个大汉就是拐拐四刘九斤团伙。
他们平常都是传说中。大毛说。
他们露面都是一阵一阵的,很少看到。人家说。
潘云飞这次算栽了。大毛说。
那是,人不能太狂,天外有天。人家说。
关键是年纪太小。大毛说。
他这样下去还得了?他现在早不把大家放眼里了,幸好拐拐四出手了,这对他是个教训。人家说。
潘云飞也毒,自己扎自己一刀。人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