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传说闹鬼,从来没人敢进去看一下。
陈家祠堂。
前几次经过陈家祠堂的时候,门上都挂着老式铜锁,风霜侵蚀,布满铜锈。
现在,那把锁还挂着,但是被撬断了,斜挂在右边锁扣上。
陈家祠堂被锁了几十年的门,打开着一条缝。
风过树林,呜咽的声音,阳光在泥地上泛出昏黄颜色。
祠堂里面,有声音传出。
“咚”的一声,钝重,沉闷,某件份量很重的东西砸在地面上发出的那种声音。
我把匕首拿在手里,靠进大门。
从门缝只能看见院落里疯狂恣肆的杂草,和老屋的一角,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又是钝重的一声。
不管怎么样,不能硬闯。
我只有一个人,一把匕首,两腿三脚猫的女子防身术。
而里面到底有几个人,是不是有武器,什么情况,一概不清楚。
应该找人回办事处报信,喊两个帮手。
或者随便有过路的谁帮着壮胆也行。
可这该死的祠堂,和办事处隔着一片槐树林,和前面冷水潭边最近的于伟家也还有些距离。完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孤立境地。
里面又有声音。
笨重木头的撞击声;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移的声音;两只黑颜色的鸟从院落的草丛里惊飞而起,呼啦啦扇翅膀的声音。
两分钟。
五分钟。
我感觉汗从头发间岑岑渗出,大颗大颗滑下来。
肯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也不能跑开去找人。
唯一的出路是闯进去,不管将面对什么,都得闯进去!
心跳得厉害,每一下都跳得脑袋发疼。两年前帮常坤追踪一个杀人分尸的凶手也是这样,一意孤行,追进一条死胡同,凶手被逼得狗急跳墙,拿了刀就往我冲过来,亏得老苗突然出现朝凶手的腿开了一枪。
谁知道今天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是不然呢?不然还能怎么样?
站在这里等他出来?守株待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里面的人从院子后面翻墙出去,不是白放他跑了?
不去多想,慢慢推开院门。
常年紧闭的木头门沉缓而开,发出恐怖的吱嘎声,把我自己都吓一大跳。
开门声惊动里面的人。
老屋的两扇大门原先有一扇是敞开着的,突然间砰一声被关上,然后是狂乱的脚步声,踢到什么东西时候发出的一声压抑的呻吟声。
院子里杂草没膝,没有路。我一口气冲到房子前面,深呼吸,踢开大门。
满院的阳光哗一下铺进屋子里面。
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有几秒钟时间里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到处都是灰尘。
阳光里面狂飞乱舞的灰尘。
这是一座祠堂。
祠堂。
旅游的时候看过很多遗留下来的祠堂,从来没有一座是这样的。
堂屋很大,正中的墙上挂着的画已经年久剥蚀,只剩一片昏黄糊涂的颜色。
堂屋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朱漆棺材,覆着厚厚灰尘的棺材,一口,一口,一口排列,从东一直排到西。
堂前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牌位,和黑白遗象。
遗像。
每张遗像上的面孔都不笑,不怒,不喜,不悲,睁着双眼。
我承认,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棺材。牌位。遗像。和刚才从这里面传出的钝重的声音。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我从来没碰到过现在的场面。
麻雀在草丛里飞窜,惊跳的声音。
后院也有声音,细细碎碎的声音。
我马上退出房子,从左边绕到后院。
没有人。
从杂草被踩压的痕迹,可以判断刚刚有人从祠堂西面窗户那里跳出,从后院爬墙出去了。
祠堂西面的木窗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半虚掩状态,有两处新鲜断痕。
显然,是有人从院子正门进入,在祠堂里翻找什么东西,突然被我打断,没办法从原路退回,只好翻窗爬墙。
是谁?
在找什么东西?
里面那些棺材牌位和遗像,又是什么情况?
我一步一步移回祠堂正门,直面那些骇人的物件。
二十二具棺材,分三排摆放,每具棺材下面都用两条长凳架空,大概是为了避潮。
二十二帧遗像,有男也有女,有年长也有年少,有坦露在阳光里的,还有隐匿在阴影里的。
二十二张牌位,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这些棺材里躺的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不下葬,全都排列在这里?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得看看牌位上写的都是什么名字。
深呼吸,壮着胆子,迈进门槛。
往里迈一步。
再迈一步。
有风穿堂而过,裹挟出漫天尘埃。
后面一声沉重的“吱嘎声”,是院门开了。
有人奔进院子,直冲而来。
☆、二十二具棺材都是空的
是常坤。
常坤来了。
我猜这时候我最想看见的就是常坤。
好虚弱!
常坤飞奔着穿院而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疯了?!”他朝我吼。
“怎么了?”
“怎么了?警告过你多少次,不准一个人行动!我说的话你到底有几句能听进耳朵?!”
“我没事。”
“幸亏你没事!”他说。
常坤脸色很难看,生气,焦急,担忧,和心疼。
他抓着我的手,用力看着我的眼睛。
欲语还休。
欲语还休。
我让常坤看祠堂的里面,那些棺木和牌位,诡气森冷的遗像。
常坤怔在那里。
他说他从来不知道这里面是这样的。
他说那些村民也没提起过。村民都只说是一座几十年前留下来的老祠堂。因为一直流传言闹鬼,所以锁了几十年从来没人进去过。包括文~革那么大的动~荡时期都没有遭到破坏。
“传说这里闹鬼?”
“闲话听来的。有几个村民是这么说。但你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多少都有那么点迷信,又说这里见鬼,又说那里见鬼。我们总不能把心思放在这种虚无飘渺的地方。”
“可是那张照片上,确实有那么一个鬼影。确实有。”
“是的。”
“你们也没想过要查一查这祠堂?”
他沉思着,说:“没想过。这村子里这样的老宅子有十几处。都空废着。也总能听到一些七七八八的闹鬼传闻。我们没放在心上,恐怕……恐怕是失误了。”
常坤默数棺材和牌位遗像的数量,打量整个房子的情况。的确是很久没有人进入过的样子,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墙上,棺材上,地上,梁上,到处都是。
有两具棺材盖上有几个清晰可辨的手掌印。
常坤盯着看,然后问我:“你动过?”
“没有。那不是我弄的。刚才从门口经过,看见院门上的锁拧开了,里面又有声音,就跟进来看。可那人从西边那扇窗户跳出去翻墙跑了。”
“有没有看清楚是谁?”
“没。没看到人。但肯定是个男人。”
“肯定?”
“肯定。我踢门的时候,那人往窗户那边跑,大概撞到棺材上了,疼得叫了一声。是男人的声音。”
“没听出来是谁?”
“没有。听不出来。”
常坤拧着眉毛思索,突然一步跨进门槛,再跨一步,便靠近了其中的一具棺材。
他伸了伸手,大概是想开棺看看,可在触碰到棺材板的时候,又撤回手。
“不能太莽撞,”他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回去叫人,先封锁,再细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我转身准备往外走,常坤在后面说:“把匕首拿好,有什么情况就喊,十二分小心,知道吗?”
我回眸,笑。
我想分辨清楚他言真意切的关心是出于同情和遗憾,还是出于一场仍有可能继续的爱情。
我愿意是后者。
可如果是后者,我真的就能再次跟他谈恋爱,并且嫁给他吗?
有一瞬间我觉得是这样,很确定。
另外的一个刹那又觉得,这个男人已经离我很远了,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只能看,触不到。
谁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
也没时间去弄懂。
刚刚踏出院门,就感觉祠堂后面有谁在窥视。
真的有人。
并且对方已经察觉我发现了他,绕着墙根往后面跑。
看不见人,但能听见笃定飞快的脚步声。
我大声喊常坤的名字,然后绕过墙角去追。
祠堂后面有十来幢房子,因为村民搬走,全都空置着,有几幢房子的大门甚至都敞开着。
很多条纵横交错的小路,弄堂,宽的窄的,拐七拐八。
我和常坤一起曲里拐弯追了十来分钟,没追到,也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东西。
站在一片老房子中央喘气,越喘越恨,这鬼村,事情这么多,警~察这么少,干什么都他妈的不顺手。
然后常坤回祠堂院里守着,我回办事处通知其他人。
每次警~察有行动的时候,总会有好事的村民围观。
围观的村民里最积极最起劲的总是村长于国栋。无论怎么拒绝他提出帮忙的好意,都还跃跃欲试。几次说要帮忙。直到付宇新斩钉截铁叫他滚到一边去,他才终于讪讪地退到围观的村民里去。
付宇新叫他滚一边去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音。
因为发现,有时候,蛮横的确是处理麻烦的好办法。
先封锁整栋祠堂,杜绝任何村民进入,包括祠堂四周,都不允许村民靠近。
然后戴手套,戴口罩,换衣服,每个入内的□□都全副严密保护。
常坤和付宇新一组,老苗和丁平一组,从中间往两边开始作业,开棺。
我严密注视整个祠堂。
他们开棺的时候小心翼翼,尽量把身体往旁边倾侧,避免棺木里有什么不能预见的危险。
从第一具棺,到第二十二具,全部掀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