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严密注视整个祠堂。
他们开棺的时候小心翼翼,尽量把身体往旁边倾侧,避免棺木里有什么不能预见的危险。
从第一具棺,到第二十二具,全部掀盖。
空的。
都是空的。
没有尸体。
没有骨殖。
没有殉葬品。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二十二具空棺。
☆、七十年前的灭门惨案
二十二张牌位,二十二个名字,全部姓陈,从陈家祖辈到孙辈,男女老少二十二口人。
遗像是画的。年代久远。纸张泛黄。有几副因潮湿而模糊,几乎难以分辨面目。从运笔和几处细节可以看出是出自同一画匠的手。
一家二十二口?
灭门之灾?
但棺材却是空的。
最上面两张牌位底座下面有一个木匣,常坤打开,里面是陈家族谱。
用族谱对比牌位上的名字可以确定的确是灭门。
时间应该是七十多年前。
七十多年前是日本侵华时期。
以前看过县志,日本侵华战争没有涉指过这一带。
那么七十年前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使得陈家一族惨遭灭门甚至尸骨无存?
没人知道。
常坤挨个向村民询问关于陈家祠堂里二十二具空棺的事情。
只有石莲娟说,以前隐约从老人辈嘴里听说过,好些年前,村子里闹鬼,陈家人一夜死光,陈家的仆役丫鬟长工短工全都逃散。
其他人都说不知道。
但是关于闹鬼的事情,所有人都有听说,但说法不一,有说是十几年前闹过鬼,有说是更早的时候闹过,也有说是现在也是闹鬼。
等等等等。
而梁玉米一口咬定,就在半个多月前,她还亲眼见过鬼。
陈家族谱最后一页有两个用朱砂圈起并且涂抹的名字,很用力很仔细去分辨,勉强能看出前面一个名字是陈X紫X,后面一个名字是陈X佩。
打X的字实在辨不出来。
用珠砂圈起,并且涂沫?
如果事情可以用猜测来进行的话,这两个从陈家族谱中圈掉的人物,就是当年陈家的小妾,和她还在怀里吃奶的儿子。因了某种原因他们没能葬入祖坟,而是埋在了那片槐树林里。
槐树林里那两块墓碑,确有其主。
可为什么陈家二十二口人只有空棺,他们的尸首哪里去了?
七十多年前。
七十多年前?
现在村里年纪最大的就是鬼婆乔兰香,92岁,七十年前也已成人,就算是从外村嫁入陈家坞,也应该听说过一些陈家灭门的事情。
乔兰香。
所有人都说,自她复活以后,再没听见她嘴里说一个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开口?
陈家七十年前的惨案,和现在连续发生的死亡事件之间,会不会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村子真他妈恐怖,从几十年前就已经诡异万分。
陈家坞。
一个叫陈家坞的地方,人数最多的姓氏却是于。
现在留守村里的村民中,只有陈乔斌一个人姓陈。
陈乔斌?
陈家斌会不会是当年陈家仅存的后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可能把七十年前的灭门惨案,跟现在的连环死亡事件联系到一起。
仅仅是有可能。
我没有很深接触过陈乔斌,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38岁,眼窝很深,穿戴干净整洁,头发也总是一丝不苟,待人接物礼数周到。据说以前当过老师,因为受学校领导排挤而回村务农。村民之间口啤很好。
之前常坤说,陈乔斌认为村里连续发生的死亡事件是谋杀。他是唯一一个这样认为的村民。
我应该会会这个陈乔斌。
我们在一楼挨个询问村民关于祠堂的事情的时候,付宇新一直在楼上研究几种不同死亡方式中死者们的共同点。
我上楼的时候,他已经把C类死亡的卷宗整整齐齐码好放在一边,正费尽心思研究B类死亡。
看来他已经找出C类死者之间的共同点了。
这样很好,可以交换互补。
我问他是不是已经找到C类死者之间的共同点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把笔拿在手心里转,倾斜着嘴唇笑,慢慢点头。
我也斜着脸笑,很高兴的样子,是真正出于内心的高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一点感觉到这个男人是个势均力敌的对弈者,我喜欢这种简单而直接的感觉。
我说:“我已经找到B类死者之间的共同点,但不知道C类的,要不,我们交换,信息共享?”
他仍旧是那样笑着,慢慢点头。
我把B类卷宗简单排列开,告诉他说:“从那个笔记本上记录的材料,和昨天老苗采访的录音里看,B类死者的共同点都和钱有关,确切地说,都贪婪。”
付宇新若有所思:“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听录音的时候突然想到的,回头翻了一下之前的材料,基本上能够确定这个是共同点。但不百分百保证。”
他笑,说:“如果贪婪是B类死亡准则的话,于国栋就应该死,所有村民都说他贪污省里发放的扶贫款和赈灾款。”
的确。
如果说B类准则是贪婪,那于国栋就最应该死。村中所有人都说他贪污,包括最不肯发言的于天光,在问他是否认为村长有贪污嫌疑的时候,也点了头。
可于国栋活得好好的。
☆、淫乱是C类死亡的准则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因贪婪而死于B类死亡的方式,于国栋却毫发无损?
付宇新仍旧在笑,说:“有三种可能:1、于国栋自己就是凶手;2、他迟早会死,只是时间问题;3、凶手使用的杀人方式,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就能致人于死命。”
我闭上眼睛,很仔细地想。
的确,这三种可能,都有可能。
我问付宇新C类死亡的准则是什么。
他把C类卷宗推到我面前,只吐出两个字:“淫乱。”
我吓了一大跳:“淫乱?”
“是的。算进程莉莉,我们所掌握的C类死亡一共四起,共同点都是性生活不检点,婚外恋,第三者,通奸,强奸,等等等等。我这也是根据村民们对死者生前生活的描述和评价作出的判断。只能说基本是这样,不能百分之百保证。”
“可是程莉莉呢?程莉莉怎么回事?是,她是有两个情人。可这事情连我都才刚刚知道,凶手怎么可能会把她判入C类死刑?”
“刚刚你们出去的时候我接到何志秦打来的电话,他综合了所有人的笔录发现一个细节。4月1日那天有三拨记者在村里采访,一拨是电视台的,还有一拨是城市周刊的。都是媒体人,进进出出都认识。当天上午城市周刊的两个女记者跟电视台的那个主持人在村里碰到,打过招呼以后,闲聊了一会。”
他说了这么大一段,我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靠近我,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那三个女人,站在村子中央聊起程莉莉,聊的内容,大致就是说她靠美色博出位,私生活靡烂,还养小白脸。我们都知道,程莉莉的人缘不好。但这些事情,说起来,也真的不是空穴来风。那三个女人聊天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眼。”
我发了一会怔。
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发白。
我问他:“你的意思是,凶手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然后,以此为审判标准,判了程莉莉C类死亡?”
“是。我是这个意思。”
如果C类死亡的准则真的是淫乱。
如果凶手恰巧听见了那几个记者的聊天内容。
那么,一切都布置都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我瘫软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睛,问付宇新:“她们是在什么地方聊这些狗屁的八褂事情?”
付宇新在平面分布图上指了一个位置:“这里。”
付宇新指出的那个位置,就是从办事处到白米兰家那条路上,差不多二分之一的地方,有一座褐色的突兀的岩石,很大,差不多一米半高,需要四五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
就是那天,我们从白米兰家出来,听到程莉莉出事的消息以后,往办事处赶的路上,我吃不消,走不动,扶着站了很久的这座岩石。
付宇新陪我一起走到那块岩石所在的地方。
他说:“那天上山的三拨记者不是同时抵达的,也不是集体行动的。他们在村里走动的时候,碰到一起,打招呼,聊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们如果知道是自己无意中的闲聊引起后面的事情的话,恐怕这一辈子心里都会有阴影。”
我沿着岩石走。
一圈一圈地走。
走到北面,停住,看。走到东边,停住,看。想象当时三个女人在靠路边的这一侧聊天,而凶手恰巧从那边小路经过,听到,然后一直躲在石头北面听她们说话,直到她们走开,他也走开,走去找到她们嘴里说的那个叫程莉莉的记者,把她送进地狱。
我站着,看,使劲地看,拼命地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看。
我想从虚无的空气里,看见那个凶手的样子。
这村里的这些人,到底哪张脸,是凶手!
我觉得累,又有瘫软的感觉,扶着墙壁喘气。
付宇新想伸手扶我,伸到一半,缩回去,有点尴尬地问我要不要紧。
我把手伸过去,让他扶我一把。
我需要他扶我一把。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们所总结出来的规律很可能是对的。
淫乱是C类死亡的准则,死亡方式是腐烂。
贪婪是B类死亡的准则,死亡方式是慢慢死掉。
暴戾是A类死亡的准则,死亡方式是猝死。
那么石玲呢?
她的包里也发现那种像死神一样从来只在死亡现场出现的头发。
石玲在哪一类?
我认识她整整二十二年的时间,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即使一而再再而三的转校生涯都没能间断我们的友谊。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了解她。也不觉得她不了解我。
有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