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戴明明和楼明江马上离开槐树林,并且低声提醒他们说出入都要仔细。
十二分钟后,常坤回来,没有追到人。
但是他说:“我看清楚了,是于国栋。”
于国栋是可疑的。
怎么想怎么看都可疑。
他完全有离开陈家坞的经济能力,并且早就将自己的妻子儿女都送进城里妥善安排,自己却死活一定要留在这里。
并且,任何事件发生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现场。
有村民反应,半夜里看见他鬼鬼祟祟游来荡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现在,他又在跟踪谁。
他跟踪的对象是谁?
是楼明江还是戴明明?
或者是我和常坤?
他到底想干什么?
常坤问我是先去找于国栋,还是先去见乔兰香。
先去见乔兰香。
走出槐树林,经过陈家祠堂,走到冷水潭边,就是乔兰香和她的孙媳妇张红住的房子。
张红正坐在家门口嗑瓜子,噼里啪啦满地壳,看见我们以后拖着怀孕八个月的肚子起身迎过来,满脸笑。
常坤提出要见乔兰香,张红笑得更厉害:“你们找她干什么?问也问不出个屁来。她根本不说话。”
“她在哪?”
“自己屋里。”
“她每天都在屋里?”
“嗯,从来不出门,鬼知道她在里面干些什么事情。我可不敢去招惹她,大家都说,她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
“你们不知道?她早就死了啊,突然又活了。鬼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她当时只是快要死,没真死吗?”
“谁知道!”她撇嘴,满脸不屑,“寿衣寿鞋都换好了,就只剩下半口气了,都以为马上就死了,谁知道晚上会突然不见,过了三天,又像没事人似的从屋里出来了。你们说正不正常啊?你们要找她的话就直接进去好了,里面,右边后面那间屋,先敲门,说清楚你们是谁。她要是肯见的话,会给你们开门的。不过你们别抱什么希望,老太婆根本不开口说话。”
我们走进堂屋,张红站在门外面看,没有跟进来。
乔兰香开了门。
房间朝北,昏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
一张老式雕花木板床,一张桌子,一台黑白老电视机,一条凳子,一个已经看不出原先颜色的衣柜,屋角放着马桶。
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老妇人,九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皱纹,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斑,眼窝深陷,头发灰白相杂,干瘦驼背,手像枯枝,神情冷淡。
常坤是第二次见她。
第一次见的时候问过她很多问题,乔兰香只是听,不回答。
这一次常坤已经不想再问,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
我也没什么可问,只是想见见。
我想看看一个死而复活的人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复活以后突然再也不开口说一个字,为什么复活以后性情大变不再像从前一样喜欢骂人喜欢大吵大闹,为什么复活以后连从前很重的烟瘾都没有了。
到底是生理的变化,还是心理的变化?
或者,是无可解释的变化?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在这个乔兰香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发生过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死而复生,能让一个人容貌不变,其他一切却都像换了一个人?
还有,她是突然哑了,还是不想开口?
或者说,是不敢开口?
回到办事处,老苗拿起一个塑料袋给我们看,塑料袋里有两个烟蒂。
他说:“在陈家斌卧室后面的窗根底下发现的。”
陈乔斌不抽烟。
每天傍晚时分,他都会打扫房间,打扫院子,把一切弄得干净整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可是今天早晨,老苗去找陈乔斌问话的时候,发现他的窗户底下有这两个烟蒂。
老苗假装闲聊的样子和陈乔斌确认过,昨天晚上他家里没有访客。
可以肯定,有某个人,为着某个我们所不了解的目的,在陈乔斌全然无察觉的情况下翻墙入院,躲在他房间外面的窗根底下窥视他的生活。
村民里面,于伟,于国栋,于苏州都抽烟,专案组里面除了石玲和楼明江以外,也都抽烟。包括常坤。
常坤以前不抽,接手陈家坞的案子以后开始抽,日渐瘾重,欲罢不能。
据说鬼婆乔兰香从前也抽烟,瘾很大。但自从三年前死而复活之后,再也没有抽过。
两颗烟头是同一个牌子。
自封村以后,村里所有日用饮食物资都由专案组的车从山下采购而来,包括烟。所以根本没有办法从牌子去分析烟的主人。
其中一颗烟头的上面,有一小片深褐色痕迹。
很明显,但看不出是什么。
老苗让驻守在村口的司机把两个烟蒂送回局里化验鉴定。
☆、这个村子一点都不正常
我晚上七点钟就回房休息。
石玲的情绪不稳定,常坤叫我陪着她,最好能说服她回家去。
可是我们躺在床~上不说话,各想各的事。
不说话是因为突然有生疏了的感觉,找不到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她爱着常坤的缘故。
也许是,也许不是。可这有什么关系。
谁爱谁。谁不爱谁。有什么关系。
有一会我以为她睡着了,想起身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或者再翻翻资料,看看能不能再找一点线索。可是石玲突然抓住我的手。
非常突然。
她抓着我的手,表情苍凉,透出隐忍的恐惧。
她说:“黎绪,你有没有觉得,这村子,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一点都不对劲。真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听,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太安静了,安静得不真实!”
的确,除了老苗偶尔的咳嗽声以外,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不光是这幢房子里没声音,整个村子都没有一点声音。
“这不正常!”石玲说,“连声狗叫都没有,黎绪,连声狗叫都没有!这村子里没有狗,没有猪,没有鸡鸭,什么动物都没有,这正常吗黎绪?”
是的,这不正常。
一点都不正常。
一个农村,居然没有狗,没有猪,连鸡都没有一只。
怎么可能正常?!
我翻身坐起,惊诧得望着窗外海一样的天空,真奇怪在村里呆了这么多天居然没有发现这么要命的问题。
为什么会没有动物?
为什么?
有哪个农村会是这样?
这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我让石玲躺着睡觉,劝她什么都不要去想,然后披衣下床,走到堂屋里。
老苗和常坤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抽烟,沉思状态,一言不发。
丁平大概在跟踪监视于老棺,付宇新不知道哪里去了,楼明江在一楼自己的房间里鼓捣他那些瓶瓶罐罐的生物实验。
我把刚才石玲提出的情况,说给常坤和老苗听。
他们抬起头,睁大眼睛看我,目光恍惚。
他们也没想到这层,现在也猛地觉得不正常却想不明白为什么。
老苗返身往楼下走,他要去找个村民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楼下突然喧哗如潮,吆喝声,斥骂声,女人的哭叫声,踢门声,撞倒凳子碰翻杯子的声音,一叠一叠乱起,乱七八糟。
是于苏州和于巧巧。
他们被付宇新和原本应该在村口站岗的小刘反缚着手推进办事处。
于苏州脸色赤红,一路挣扎。
于巧巧哭天喊地。
整整闹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终于安静下来。
于苏州和于巧巧想下山,在村口被拦住,刚问几句话他们突然就动手打人,不得不强行制服了带回来。
于苏州安静了两分钟,又开始喊,言词混乱,大致是说警~察没用,抓不到杀人凶手,想把一村人都困死在陈家坞,等等等等。
常坤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他们要下山,必须,马上,立刻!
“我们不能死在这儿!”他说。
“我们得马上下山!”他说。
然后他扭脸看着于巧巧,犹豫几秒钟,低下头,用很低的声音继续说:“求你们放我们下山,她……她……她怀孩子了。”
这让我们意外。
太意外。
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两个在谈恋爱。
可看上去他不像说谎的样子。
于巧巧一直在哭,眼泪鼻涕从脸上流进嘴里,稀里哗啦。
常坤说:“没有人不让你们下山,问题是你们刚才怎么回事?没问两句话就打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你们封村了,谁也不能下山!”于国栋梗着脖子,青筋暴粗。
“谁说的?”
“村长!村长说的!村长说你们要找凶手,找不到凶手,谁也别想离开这地方!”
“我们没这么说过!”常坤朝他吼。
“那你让我们下山!”
“下山可以。但要听安排。”
“什么安排?”
“跟你直说了,下山后,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吃的用的都有人安排好,但是,会有人二十四小时关注你们的生活。同意吗?”
“你是说让我们坐牢?!”
“不是!不是坐牢!为你们考虑,同时也为别人考虑!我告诉你,别以为跑出这个村就安全了,从村里搬出去的人,也有死掉的!”
两人都抬起吃惊的脸。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然后他说:“那,我爸爸,可以和我们一起下山吗?”
“可以。只要你们接受安排。”
他们互相看一眼,低头考虑。
☆、看一场和死亡相关的魔术
小刘洗干净了脸上的血迹,从卫生间走出,瞪大眼,将一本红色的册子狠狠往桌上摔。刚才他拦于苏州,挨了一拳,扭打在一起,于苏州口袋里的这本红色册子掉在地上,被他拾到。
是农村信用社的存折。
户主是李云丽。
小刘拍着存折问于苏州这是怎么回事。
于苏州脸上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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