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对。陈。她在说陈。石莲娟,你是不是在说陈?”我朝石莲娟喊。
她喉咙上下抖的动作停了一会,然后又继续开始说,混杂着血和脓,混杂着白色泡沫,嚅嗫着嘴唇四周淋漓的烂肉,重复在吐一个词。
“陈乔斌!你是说陈乔斌,对不对?!”
石莲娟的声音嘎然止住。
然后,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
陈乔斌。
一场该死的悬疑剧,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把凶手推到幕前。
我想起陈乔斌的脸,那张坚毅的脸,眉宇明朗,神情坚定,不喜欢笑,目光永远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我一直都没有猜错,可我一直都找不到证据。
常坤站起身,下令:“走。”
“这里怎么办?”
“等天亮,让医院派车上来处理。”他说。
我摇晃着起身往门外走,没有回头。
楼明江一再回头,每一次看都倍感难受却又无能为力。
我们径直往陈乔斌的房子冲。
破门而入。
常坤举枪冲在最前面,一间一间地搜。
没有人在。
客厅,房间,厕所,厨房,和第一次看见的一样,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只有卧室□□的棉被是乱的,他上过床,然后在某个时间,又起床出去了。
他去哪了?
他能去哪?
他还想杀谁?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不怕暴露?
或者还是,他根本就想破釜沉舟?
常坤冷着脸,咬住嘴唇,做一个走的动作。我们跟在后面往外冲。冲到院子里的时候,我突然停住脚步,慢慢慢慢,慢慢慢慢地回头。
常坤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在那里。
整幢房子亮得有点晃眼。
堂屋里干净整洁,一张八仙桌,一张长条几,两把老式太师椅,一把夏天用的凉躺椅。八仙桌上有茶杯茶壶。但是那张长条几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长条几上什么都没有。
我猜我明白什么了。
我终于明白一些打破头都想不明白的东西了。
陈乔斌养了那么多的金鱼,一缸两缸三缸四缸一共八缸。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鱼。
肯定不是鱼。
因为现在,他原本一派繁华陈列在长条几上的那些鱼和鱼缸,全都没了。
刚才搜查整栋房子,也没看见它们。
原来从一开始,那些致人于死地又无形无迹并且连医学都无从追踪的毒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以水的形式。
他用毒液养鱼。
金鱼不死。
我想起一些事情,想起村民们说,几年里面,他们的牲畜一头一头死去。
可是这里的溪里,一直都有鱼。
村民们说,有人把死掉的牲畜扔在溪里,弄得他们连溪里的鱼都不敢吃。
他们说,吃过死牲畜的老鼠都死了。
可河里的鱼都没事。
鱼没事。
鱼不怕这种东西!
多么完美!
是得有多大的胆子,多严密的心思,才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
☆、于天光在救我
我盯着空无一无的长条几发呆。
常坤催我走:“丁平一个人在办事处,不安全。我们先回去,等天亮再说。”
我们一起往办事处跑,一片漆黑里跌跌撞撞。
办事处大门洞开,灯光倾泻,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打斗的声音。
常坤举着枪疯掉一样往门里冲,用他这一辈子最响最亮最狂怒的声音朝里面吼:“不许动!否则开枪!”
里面扭在一起乱打的两个人,是陈乔斌和于天光。
陈乔斌和于天光。
于天光掐住陈乔斌的脖子,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狠狠抵在墙上。常坤一冲入,两人同时一愣。
然后我们全都冲进门里。
于天光还在发怔中,陈乔斌借墙用力,直接将于天光推出两米远。于天光反身又扑。
常坤朝外开了一枪。
两人都定住。
常坤用枪指于天光,然后,又把枪口对准陈乔斌,如此反复。
丁平倒在杂物间门口的地上,额上有血,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已经死了,他的枪滑落在楼梯边。
几秒钟的僵持。
然后,陈乔斌猛地弯腰向我冲来。
向我冲来。
向我冲来。
目标明确,并且全然无视生死。
发生得太快。
所有事情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发生。
混乱,尖叫,摔打。
这个世界疯了。
陈乔斌向我冲来。
然后,于天光突然窜到我跟陈乔斌中间截路并将陈乔斌死命抱住。
常坤扣下扳机。
子弹穿进于天光肩膀,沉闷的一声响。于天光趔趄了一下,仍旧挺直身体死命抱住陈乔斌,并且回头朝我喊:“快跑,黎绪,跑!”
快跑,黎绪,跑!
跑啊,黎绪!
跑啊!
吼声震天,撕心裂肺,天崩地裂的疼。
他们两人重新扭打在一下,东跌西撞,满地乱滚,常坤和付宇新拿着手枪乱指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陈乔斌越来越处上风,于天光肩膀受伤,体力不支,两次被陈乔斌压制住,但他知道□□的手枪对着,没有立刻显出优势,而是抱着陈乔斌一步一步往我所在的方向逼近,这样交缠在一起,□□就不敢乱开枪。
我看出来了,陈乔斌要杀我,用他所惯常的,或者新的方法,致我于死地。
而于天光正在拼自己的命保护我。
于天光睁着充血的眼睛回头看我,像濒死的野兽样咆哮:“跑啊,黎绪!”
我听于天光的话。
跑!
陈乔斌的样子,已经到了哪怕自己死也非要把我先致死的亡命地步!
他已经不要命了,也非要我死不可。
而于天光在救我。
拼死救我!
我转身,夺门而出。
石玲站在离门三米远的地方,在灯光外围的阴影里,一手举着手枪对着虚空中的某处,一手捂着嘴哭。
她居然还有时间哭!
我拽了她的手一起往外跑,往村口的方向跑,先离了这是非危险之地再说。
有几秒钟的时间里,我脑袋一片空白,混乱到麻木。
满耳朵风声。
付宇新和常坤都有枪,陈乔斌再狠也近不了他们身。
可是于天光会怎么样?
刚才陈乔斌不顾被手枪指着的危险向我猛冲来,目的应该很明显,是为了直接与我的身体接触从而给我下毒致我于死地。
那么,于天光不是很危险?
☆、整个世界都疯了
我刹住疯跑的脚步。
傻站。
然后回头看,在想我是不是应该马上回去,是不是应该去救于天光。
可是突然间,一直被我拽在手里的石玲嚎叫着挣脱开去,然后,举起枪,对准我。
石玲居然拿枪对着我。
居然!
我拎着手电,木木地看着她,恍然不知身在何处面对何人的挫败感。
“你干什么,石玲?”我问她。
“你离我远点!”她的声音低沉,压制住哭腔和颤抖。
我往后退一步。
她也往后退一步。
“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开枪!”她加重语气,继续往后退。
我站着不动。
她继续退,一步,两步,三步,然后掉头就跑,往一团漆黑的方向,拔腿乱跑而去,脚步疯乱,跌跌撞撞。
我拔腿去追,一边追一边喊她回来,焦灼到心疼:“回来,石玲,你他妈给我回来!”
枪声。
石玲跑去的方向一声枪响。
她真的朝我开枪?
她居然真的朝我开枪?!
然后又是枪声。
两声。
三声。
是办事处的方向。
我全身发抖,捂住耳朵,慢慢慢慢蹲下身体,把脸埋进膝盖。
疯了。
疯了。
整个世界都疯了。
我不管了。
管不了,也没力气再管了。
蹲着,像鸵鸟一样躲藏。
真的不管了。
谁死谁生。
谁生谁死。
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蹲了十几秒钟,我支撑着站起身,在两个方向之间权衡了一下,往刚才石玲跑走的方向追去。
一边追一边还在想,如果我真的追到她的话,她会朝我开枪吗?
管她开不开枪,死了就死了吧,想什么都没用。
石玲是往槐树林里跑的,我拿着手电追,什么都不去想,不能想,越想越恍惚,脚步越无力。
跌跌撞撞不知道追了多长时间,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者更久。
听见付宇新和常坤的喊声,喊黎绪,喊石玲。
然后两人脚步匆忙循着手电的光奔来,把我扶住,检查我有没有受伤,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的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付宇新把我抱住,安慰说没事了,结束了,什么都过去了。
靠着他的身体站稳,茫然地看着常坤,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常坤用冰冷的目光打量我和付宇新,说:“丁平只是被打晕,现在醒了,没事了。于天光中毒猝死。陈乔斌当场击毙。”
刚才的一片混乱,最后就是这么几句话的总结。
于天光中毒猝死。
于天光死了。
他拼了命是为了救我。
因为他是黎淑贞的丈夫,我的父亲。
站在雨后微凉的空气里发呆。
等天亮。
付宇新说,天马上就亮了,天亮就好了。
常坤仍旧是冰冷着面孔,连声音都是冰冷的。
他问:“石玲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拉她一起跑出来的!”
“对。我拉她一起跑。可她挣开我,拿枪指着我,让我离她远一点不然就开枪!她往那边跑,我追她,她真开枪!”我用激越的声音回敬常坤的冰冷,他有什么理由来逼问我,我所受的煎熬不比石玲少,我所受的苦痛也不比石玲少,凭什么他用那副同情石玲的姿态来凌驾我的苦楚?!
“她往哪边跑的?!”
我给他指方向。
他夺过我手里的电筒就我所指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