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翻开一本想仔细看看,不料又被解连环拿了回去。“书先放我这,等带我下斗回来,你再慢慢看。”
解连环是怕吴三省不认账,而且他看起书来也耽误时间,便要他把不管要研究的是什么,都先往后推推,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再说。
吴三省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去抓解连环捧在手上的一摞书。解连环吓得侧身要躲,结果被对方一把抓住肩膀,捏得死紧。吴三省从容不迫地再次把书都拿了回来,放在自己一边,被他捏在手里的解连环期期艾艾地叫疼。
吴三省哼了一声:“想和我斗,你还嫩着呢。”
他松了手把解连环丢开,把书整齐地码到桌上去。吴三省这也是故意要给自己树立威信,从现在开始任何一件事都不能由对方主导。而解连环明显被惊到了,揉着肩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搞清楚这吴三省怎么就突然发了狠。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之前有多天真,吴三省可不是什么善茬儿,翻脸不认人是完全可能的。但是现在担心也晚了,如果吴三省真有心骗他家的这点古籍,那也算是已经成功到手。解连环只能听之任之。
吴三省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吊着解连环的胃口,过了好一会子,才开口:“之前我说过了,你想和我下斗,一切就都要听我的。我可没和你说着玩。”
解连环蔫头耷脑地坐在床边,张了张嘴,最后才涩涩道:“噢,我之前以为是从出发才开始算。”
□过一通,吴三省遂很有成就感,大爷似的点上烟,把手一挥,“今天你先走吧。下斗的事要仔细安排,有消息了我自然会通知你。”
解连环是个行为举止都很斯文的文明人,今天算是怕了吴三省这样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主,想再问些什么又不敢,只好憋在心里,怪不痛快地走了。
小格子间房门一关,吴三省这叫一个乐,果然是占据了主动地位就是爽快。这么想来也没什么嘛,就算真下了斗,解连环如果老老实实听话,把他当成会走的大件行李就行了,帮不上忙也不要紧,反正一个人单打独干也是常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实践这么一把,反正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了。
***
就这样,吴三省又过了一阵清静日子,整日在家翻看书,看得脑仁儿直疼。
第十天的时候,解连环又来了。天热,小格子间没关门,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青年自己就顺着门边轻轻走进来了。
吴三省抬头看了他一眼,解连环就僵住一下,然后露出个很勉强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他又在前两次那个床边沿的地方坐下,想问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但是鉴于上次莽撞行事的后果——回去肩膀青了好几天——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三省最近正烦呢,古书很珍贵是没错,但是这也意味着里面全是让人头疼的之乎者也。本来就是玄而又玄的东西,还表达的语焉不详,能查出结果就怪了。就在这个马上就要崩溃了的时候,有趣的解连环出现了。吴三省正好想着拿他解解闷。
要知道,这个时侯的吴三省,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所以偶尔也会有些不靠谱的想法。于是他说:“来得正好,过来给我捏捏肩。”
解连环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不想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听到没有!做学问真他娘的累,肩膀酸死了。”
这个情况……“这也包括在‘一切都听你的’这个条件里面?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吴三省心想真是不开窍,不把大爷我伺候高兴了,哪个要带你下斗。不过他倒也没多说,就是催促解连环别磨磨蹭蹭的。
解连环只好走过去,站在吴三省背后。瞪了会儿眼,想起自己之前肩上的青淤,便自我安慰道,就当是之前被捏了现在要捏回来。于是试探着上手了。
开始几下,他还稍微控制着力道,见吴三省没什么反应,就心里很阴暗地加大手劲,抱着掐对方个半死的心态来搞。但是捏肩膀无论如何也是死不了人的,而且吴三省年轻力壮,斜方肌强健,解连环使足了力气,对对方来说,却刚刚好的舒泰解乏。
解连环一边腹诽,一边替吴三省按摩肩膀,间或听到吴三省很欠揍地哼哼几声,以示舒爽。他正心不在焉,忽然听见一句话溜进耳朵里:“……有了些眉目,再过段日子咱们可以去那看看。”
他忙追问,让吴三省再重复一遍。
“我说,河南有座西晋的墓穴查得有了些眉目,等雨季过了咱们可以去那看看。”
解连环一听之下大喜,之前他还担心吴三省并没真心要带他进斗,现在一听,原来对方还真的是在考虑着呢。殊不知,其实吴三省最近在家窝的也很是憋闷,总在外面野着的人,稍微安静几天,就浑身不舒服,闲不住。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去活动活动手脚。
另一位呢,解家大少爷心里高兴得很,拉着吴三省东问西问,毫无逻辑颠三倒四。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嗡,搞得吴三省头都大了。
具体是这个样子的。就在几年之前,国内发生过一次特大地震,详细的不说,在河南边界的某座山里,山体滑坡一块两晋时期样式的石碑滑了下来。碑上刻着这样二十四字:
白楸之棺易朽之裳
銅鐵不入丹器不藏
嗟以後人幸勿我傷
当时这石碑被进山寻牲畜的农民寻着了,就报给生产大队,再上报到县里、省里,最后中央来人把碑拖走了。
因为地震结束后,地壳依旧属于活跃时期,所以即使用脚想也知道那有座晋墓,却无法安排官方的考察活动。又由于山里情况复杂,打那里主意的人虽然也有,但据吴三省所知,还没有被人得手过。
吴三省没事就琢磨这些事,过了这么几年,他也把情况设想了个大概。却一直没打定主意要去,也就是因为那碑上的字。
第五章 无聊的日子
石碑上的二十四字,简单来说意思就是,我睡的是破木棺,穿的是烂衣裳,陪葬的什么好玩意儿都没有,就请不要掘我的墓了。
几乎是从厚葬之风兴起开始,发冢掘墓就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盛行开来了。于是,古人的墓穴中常常可以看到“盜瓦者死”、“椋恐岵粡桶l”这一类的阵墓符文,或者算是防盗咒语。
和言辞犀利的“开者即死”相比起来,这座晋墓主人可以算是委婉温和多了,简直就是在和盗墓贼商量。不过,吴三省当然不会因为对方说请不要掘我的墓就真的不做,他纯粹是觉得或许真像铭文中说的,什么好东西也没有,这让他一直兴趣缺缺。
但这却是一个很适合带新手的地方。从石碑上雕刻的二周绳索纹饰和庄重到略带呆板的阳文隶书刻字来看,那座墓的主人应该至少位极人臣,甚至可能是王孙贵族,这就意味着规整的墓室结构。此外墓里若真没有太贵重的明器,那么也就不会有太多机关陷阱,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安全。
细雨残垣城边路,今人犁田昔人墓。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墓葬多到数不清,如果每个都像血尸墓一样,那神秘事件也就不能成为神秘事件,而要变成普遍规律了。所以说一般倒个斗,碰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几率还是不怎么高的,也不用太担心。
想到此处,吴三省不禁觉得考虑这么周全的自己简直是神气极了,解连环当感激涕零才是。
那一天和解连环说过之后,他们就开始正式为倒斗活动做准备工作。吴三省告诉解连环以后再找他不要到这个格子间来了,接下来他都会在自己的店里。
于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解家少爷就天天到吴三省的小铺子里报到。伙计们听说这是老板的表亲,世家公子的气派也很是唬人,便恭恭敬敬抹凳子端茶送水,看的吴三省差点没活生生气晕过去。
“几个小兔崽子,平时对我都没这么客气。一张好皮相真是到哪都管用,啊?”吴三省眯着眼睛打量解连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和白白净净的面庞。
解连环端着茶杯,惬意地抿了一口。头一天给上的是吴三省自己喝的陈茶,才一入口解连环那眉毛就皱起来了,于是今天杯里是伙计特地泡的清明新茶西湖龙井,平时只有大主顾来了才喝得上。他看看吴三省,道:“你不觉得咱们俩长得挺像的吗?喏,鼻子、还有额头这里。”
吴三省很不屑地挥了挥手:“怎么可能,老子会和你长得像。”
想着,他又忍不住多看了解连环几眼,解连环觉得有点发毛,在楠木太师椅里挺了挺脊背,坐直一些。
其实单从相貌来说,两人确有几分相像,但是不往这个方向上琢磨,谁也想象不到。因为这两个人的气质实在差得太远。看人第一眼,整体印象是最关键的,比如吴三省看起来就有一点像土匪头子,解连环一看就亲切多了,可惜除了会造他老子那些家底,没什么大本事。
现在正是盛夏三伏天,热的人有点不愿意动。在吴三省这里蹭过午饭,解连环就躺到后屋的凉椅上歇着去了,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屋外头的老泡桐上,知了叫个半刻也不停。解连环睡得不搭踏实,凉椅地方小翻身又不方便,挣扎间,竟然还做了个梦。
梦里好像是小时候发生的事,自己和吴小三儿站在大树下面,对方扛着个细长竹竿,树上高高挂着个蜂窝。吴小三说:“预备——”
然后他举着竹竿用力一捅,再一捅,两三下就掉下来了。吴小三又大喊“快跑”,拉着解小环的手转身就跑。解小环不像吴小三是也惯了的,没跑出去多远就呼哧呼哧直喘气。
梦到这里,解连环想起来了,后来自己摔了个跟头,眼看蜂群过来了,吴三省跑出去几步又返了回来,把想把当时年纪稍小的自己护在身下。但是那哪护得住呢,等大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给结结实实蛰了不少。
果然,梦里的解小环摔倒了,他趴在地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