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里,他还是一直珍惜着这份曾经的荣耀,舍不得丢弃军人时代的任何物品,这个军绿色的茶缸,早已磕掉了不少瓷,大姨父也没有换过。他常说,拿这个茶缸喝水感觉特别甜。当初在老山阵地上,大姨父的一个战友就是因为一桶水,被越南人的狙击手给射杀了。战友的尸体就倒在泉边,塑料桶则滚落到了山下,鲜血染红了那一汪清泉。大姨父感慨说,拿着这个茶缸,就想起了那些日子。
大姨父坐到阴凉里,谈笑风生的,问了我一些在酒店打工的事情。我故意提了一句,昨天上午我被临时调到了老店,大姨父脸上掠过了一丝诧异。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果真如此。大姨父呷一口茶,便不再同我谈论酒店的事。大姨父爽朗地一笑,给我讲起二十年前的旧事,他说,打越南的时候,你大姨给我寄了好多烟卷,我就拿出来分给战友们,谁知道火柴在猫耳洞里受了潮,我们只好跑到炮兵阵地上,直接拿烧红的炮管点烟。结果,这个时候越南人的炮弹打了过来,当场就炸死了我们六个人,我也是这次负的伤。说着,大姨父就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我点点头,心里却想,原来老K抽烟不要命,纯属遗传。大姨父的兴致似乎很高,又继续给我讲他们在猫耳洞里的生活。他说,猫耳洞里的老鼠大得像小猪崽一样,经常趁着我们睡觉,啃我们脚后跟的老茧;还有碗口粗的大蟒蛇,也盘踞在猫耳洞里,每次发下来肉罐头,我们就先喂蛇,只要有蟒蛇在,蚊子就不敢进洞……大姨父绘声绘色地讲着,我也逐渐听入了迷,时不时被他逗笑。我浑然忘了,笼罩着层层光环的大姨父,也是一个呼风唤雨的黑道人物。
这天晚上,二表哥也特意从黄岛赶回了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大姨父一脸疼爱,亲自站起来,给我夹了好多菜。我急忙敬了大姨父一杯酒,把大姨父高兴得不得了,直夸我出去一个月,就变得懂事了。我坐下之后,发现老K正对着大姨父翻白眼,满脸的不屑。我叹了口气,老K,你何必呢……
不管怎样,我是这个家的半个女儿,我想。
开学前两天,我便从大姨家回了学校。这几天,新生陆续前来报到,贩卖被褥的生意非常红火,三驾马车自己根本忙不过来,我和白静便被MIGO给抓了壮丁。由于这是学校第一年不再统一发放被褥,学校里的小商小贩也没有得到消息,并不知情,只有先知先觉的MIGO抓住商机,提前准备好了货源,甩开了潜在的竞争对手,以垄断性的价格向新生兜售。许多新生也没有注意到录取通知书上的通告,空手就来了学校,只好四处急着买被褥。此时,MIGO的广告早已贴遍了整个学校,新生们一见MIGO的被褥和超市的一模一样,价钱却便宜了五十块钱,便蜂拥而来,把赵小乐给高兴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第一天上午,MIGO就以248元/套的价格卖掉了40套被褥,按每套利润100元计算,这就赚了4000块。米果认为机不可失,便决定兵分两路,她和小药罐带着一半货,去鱼山老校租了两间旅馆,抢占了鱼山的市场。我和白静,则在赵小乐的率领下留守浮山。不到一个星期,两路MIGO竟然卖出了将近三百套被褥,即便扣除后来降价处理的几十套,获利也达两万五千元。
九月十一日,MIGO进行了清算,将一年以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分配一空。米果毫不客气的,拿走了属于她的两万八千块,赵小乐和小药罐也分别领到了一万三千元和一万四千元。即便是我和白静,也因贩卖被褥时立下了汗马功劳,获得了一千块钱的分红。当晚,MIGO三驾马车,连同我和白静,便去酒店疯狂庆祝了一把。我因这笔意外的小横财而兴奋不已,抱着酒瓶就喝了个不省人事,被白静给背回了宿舍。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之后,就听白静说了昨天发生的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自然是震惊世界的九一一事件,纽约的世贸中心双子楼,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毁了,美帝国主义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第二件大事,却是昨晚喝酒回来,正处于辉煌时期的MIGO突然宣布解散了,这比恐怖分子开着卡车来撞天安门还让我感觉意外。为什么要解散?我问白静。白静说,我听小药罐说,好像是账目出了问题,米果和赵小乐吵了起来,吵完就分道扬镳了。我点点头,这就不奇怪了。
我从床上爬下来,翻出一个面包,三口五口啃掉,就算吃了早饭。我稍稍梳梳头,就提起自己的一双小运动鞋下了楼,想去找学校门口修鞋的老大爷给补一补。这样就不用买新鞋了,可以省下一百块钱,我想。我正走着,突然小灵通响了。我急忙接起来,问,您好?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悲壮声音,姑娘,我家孩子他妈得了癌症,您这个号码一看就是有钱人,您行行好……我赶紧挂了电话,自从用了这个吉祥号的小灵通,我已经接过不下五个这种电话了,都是向我这个有钱人求援的,一开口就是十万,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到了修鞋的地方,坐在小凳子上,好奇地看大爷给我补鞋。蓦地,我听到了马可的声音,大爷,麻烦您帮我修一下伞。我急忙抬头,正好与马可的目光交错,我兴奋地大叫,老坐!马可冷淡地点点头,就搬个小凳子,靠到了旁边,不再理我。我热脸蛋儿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不禁暗骂,该死的老坐,说翻脸就翻脸!我故伎重演,就拿出小灵通拨马可的手机号,马可刚要接,我就挂断。如此循环三次之后,马可就知道是我这个小胖狐狸干的,他虽吃惊于我的纯6号码,但还是勇敢地瞪了我一眼。我的两只大眼睛一眯,只是嘿嘿笑,心想,你敢瞪我?不知道我大姨父是金瘸子吗?!
修完鞋,我对马可扮了个鬼脸,便急忙跑回了宿舍,我约了小乐去做头发的。小乐这两天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从MIGO分到的一万三千块巨款,让她高兴得几乎要爆炸,一天到晚哈哈大笑,躺在高挂着国旗和标语的床上点钱玩。不过,我回宿舍的时候,小乐并没有摆弄她的百元大钞,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小乐正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堆瓶瓶罐罐,按照秘方配制小春药,像什么“雪碧+味精”、“可乐+味精”、“啤酒+味精”、“啤酒+生鸡蛋”、“咖啡+可乐”、“咖啡+盐”、“六味地黄丸+红牛”……小乐挨个儿试了一遍,便怒斥,啥感觉也没有,全是骗人的!小药罐还补充说,好像牙膏抹脚心也可以。小乐眉头一皱,说,听起来像治脚气的偏方,不好!随即,小乐叹气,说,不如直接脱了衣服勾引比较快。
到了美发店,我终究舍不得花钱,只花了十块钱,重做了个刘海儿,便早早结束了战斗。小乐却财大气粗,又染又烫又拉直又保养的,什么东西都敢往脑袋上拾掇,一口气忙活了俩钟头。我把美发店的一摞杂志翻了个遍,小乐还在和帅气的美发师打情骂俏,商量怎么修眉毛,一副要折腾到地老天荒的架势。我把杂志狠狠地摔到茶几上,心说,光等你赵小乐做头发,我的腿上都快长出蘑菇来了!
我觉得无聊,便起身去了隔壁的服装店,相中了一件白色的小短裙。我知道自己笨,砍不下价,便不急着买,我在等小乐。小乐是个砍价高手,在大麦岛这一亩三分地,提起赵小乐的威名,各路商家无不心惊肉跳,闻风丧胆。虽然小乐挥霍无度,但决不肯向这帮奸商多吐一个铜板,真正做到了一钱不落虚空地。小乐一进店,上来就会狠狠砍一刀,价格低得能让店主有摸起扫帚抽她的冲动。店主出于正当防卫的本能,便会大叫,你明抢啊?我一点都赚不到,还倒赔!小乐则会用鼓励和信任的眼光,笑盈盈盯着店主,仿佛在说,卖吧,我相信你的智商,你一定能赚到钱,只不过少点罢了。每次较量,都是小乐获胜。小乐心满意足提着东西走出店门之后,店主总会一边点着少得可怜的钱,一边对着小乐的背影跳骂。买东西能买出仇恨的,赵小乐也算是独一份。果然,这条小短裙被小乐轻松拿下。本来店主气势汹汹的,问我要一百二,小乐过来一亮相,店主打了个哆嗦,便缴械投降,直接把小短裙塞到我手里,说,四十块钱,你快拿走!大概,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小乐帮我买了小短裙,便径直杀向了学生会。她野心勃勃地说,学生会马上就选举了,老娘一定要露把脸!我美滋滋地提着小短裙,一路踢着小石头,便游荡着回学校。谁知道,在学校西门我撞见了老K。心情不错的我便跑上去,抖着小短裙向老K炫耀,哥,漂亮吧?老K脸上一阵阴晴,也不说话,接过裙子便在我身上比划——露了一截子大腿。他的眉毛拧得像两条毛毛虫,却罕见地夸奖我,咂着嘴说,嗯,不错,不错,真会挑衣服,多少钱啊?四十,我不无骄傲地说。老K一边抖着短裙,一边抽出一张五十的钞票塞给我,说,四十?给你五十吧。我正纳闷老K为啥给我钱,他手一扬,就把小短裙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没等我回过神儿来,老K已经扬长而去,嘴里还嘟嘟囔囔,这么短,想性解放怎么着!我被气得当街乱蹦,围着酸臭的垃圾箱直转圈。听说,地球每秒被闪电击中100次,我真纳闷,怎么就一次也没劈中老K呢!我捏着鼻子凑到垃圾箱前,想把小短裙捡回来,却沮丧地发现垃圾箱里尽是泔水,油脂麻花的,小短裙在污水里泡了个透,没希望再洗干净。
我垂头丧气的,买了一袋花生米,便进了校门。无意之中,我的大眼睛盯住了马可,他正在阅报栏前看报纸。我眼珠一转,就跑到他跟前,假装看报纸,故意横插一脑袋,挡在了他前面。马可懒得理我,掉头就走。我则一直尾随着他,进了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马可刚找了本足球杂志坐下来,我也抱着一本大画册,厚颜无耻的,和他面对面坐着。我们相互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