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两位大人既是来给我主上拜年的,不如在此稍作歇息,兴许能等到我主上也不一定。两位大人意下如何?”看到那两份打着“天下独一”字样的精致糕点,女管家眼睛一亮,立马随和亲近了许多。
“那就打扰了。”我瞄了眼还盯着下人手上糕点直瞧的梁宜光,笑着应道。
待奉热茶端果品的奴婢们退到一旁。梁宜光瘪瘪嘴,自己嘀咕着,“国公大人与天下楼老板相识…前几日,我还在大人面前胡吹揽月楼怎的怎的高雅…这下出丑了…”
机会难得,顾不得理会梁宜光,我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得打量着四周环境。越是打量,心情越是复杂,越是混合着欣赏、佩服、惊骇、警惕的矛盾。
坐对的那面墙上,两枝黑幽幽的交叉大戟,旁边一幅笔锋硬朗的草书,没有丝毫凝滞,似乎是篇一挥而就的酒赋,我也只勉强认出几段,“…苍野阔…执杯笑…把示君…”
如果说读了那辞赋会让我对这文武双全的皇五女产生几分惺惺相吸感觉的话,那么抬头环望所见,却是猛地一锤,砸在心头,平添了五分的惊骇和十分的警惕。
张着血盆大口的白额吊睛虎头,昂头似仍在嚎叫的棕灰野熊头,顶着长长犄角似不堪负荷的野鹿头…这会客堂的高高房檐线下,竟是挂满了西唐和这世界存在的荒野兽头标本。在摇曳的烛火映衬下,眼珠俱是流光溢彩,好像活了一般,虎视眈眈得俯瞰着堂内。
看了一眼西北角那只似乎正垂死挣扎的狄狼头颅标本,我再也忍不住,扯着梁宜光袖子低声问道,“这文霜大人很喜欢打猎屠兽的么?怎么你一点儿也不惊讶?”
梁宜光挤个笑脸,僵着脖子道,“我不惊讶?大人啊,天这么暗,这堂里又没几个活人在,也就您有那个胆量,盯着那些东西猛瞧,您没瞧见,下官骇得头都不敢扭么?下官也是听同僚们私下谈论,说是咱们这位皇五女大人武功非凡,征战四方,更喜在家中布置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儿,还说什么,自己部下府中不养无胆之人。”
看看身后伺候的几名奴婢,果然都是神色自然,毫无怯意。我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赞叹和羡慕。
算了,想这么多作甚!还是办正事要紧。定定神,打打气,我朝梁宜光眨了眨眼。!?…!梁宜光咬咬牙,一副慷慨就死的表情。我正好笑,却见那家伙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脸色煞白,“哎呦…我的肚子…好痛啊…”
“大人,您怎么了?”“去叫管家!去叫管家!”“旁边那位似乎是丰王爷的妻主…那个什么国公大人呢,那这位…”“不如直接去找太医吧?”“谁上的茶?”…
能被管家客气请到这堂内来的客人,皆是大有来头。梁宜光这一叫,堂内的几名奴婢顿时慌张起来,有的上前询问查看,有的低声嘀咕,有的小跑出去叫人。
趁着堂内外人影交错,混乱不已,不再耽搁,我运上轻功,一个晃身,从早已瞧好的身后角门窜进了中院。
小兔崽子,你可千万要撑住,等我去救你。
借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作掩护,我在房檐、亭顶上不断跳落纵驰。
和我的新家格局类似,文霜府宅虽大,却很容易辨认。会客堂所在的前院大块,是接待外客,出入衔接的部分;中院大块,有府主处理事务的书房,花园,歇息的厢房,娱乐的厅堂若干;后院花园水潭四周,散落着府主的住宅,正室、妾室的宅院若干;花园后后门前的低矮排院,是下人奴仆们的住所杂院。
劫持小兔崽子的妖男若果真是这府中之人,那就必定会藏身后院或是中院其中一屋。中院是文霜的内室,守备最紧,那妖男出现的可能性小些,只有这后院,人员流动,鱼目混杂…
马房,没有。柴房,没有。厨院,没有。浆衣房…避开那些忙着手中活计的下人,顺着一条比起前中院略显粗糙的石子路,我一屋一院得仔细寻找。头脑越来越清醒,心却越来越凉。
莫非小兔崽子真的不在文霜府中?兜了两遭,连中院也匆匆转了一圈,蹲在府邸高墙上,我一阵焦躁不安。
“不,不会的!”那个香粉气味如此特殊,我也只调制了一盒…可,为什么还找不到他?!
想到那个妖男剜心取血用的诡异尖刺…小兔崽子,我不该的,苏子不该,不该让你涉险…“咯吧!”一声,生生捏碎了块墙瓦的手指滴下血来,却不及心头刺痛之万一。
一阵寒风刮过,我绝望得看着墙下。街上院内灯火点点,人声嘈杂。蹦跳归家的孩童,出摊开卖的小商贩,结伴逛街的年轻女子。来来往往的人群,正在尽情欢笑享受着年关佳节的最后时光。我的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麻木空白。
“…啊…走开…救…苏…苏子!”
随风,几声模糊的呼喊传来。是…小兔崽子的声音!
“你是何人?”“大胆奴婢!你是哪院的?不知道这儿是钱爷的宅院吗?”“站住!站…”
不想废话耽搁。隔空弹指,我虚点了门前的五名侍卫,推开院门,急切喊道,“青儿!你在哪儿?!”
听到外面吵闹,又瞧见个生人推门而入,院内的几名年少清秀的小厮顿时推搡着我呼喝起来,“喂,你是谁?”“喊什么喊,哪来的贱婢?不知咱们钱主正在小憩么?”“出去出去!”
“苏子?…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啊!…”带着几分狂喜几分羞愤,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年男声从松柏掩映下的一座精美房舍内传出。
“滚!”运足内息,我震开那几个纠缠吵闹的小厮,大步走上前去。
“你、你不能进去。”“那是文霜大人妾室的居所啊!”
“哐当!”一脚,我踹开那扇内锁的房门。
裹着几声女子男孩儿的淫糜呻哦,呛鼻的脂香酒臭味扑面而来。
“你、你是谁?”粉红的灯笼下,一个只着亵衣裤的青年男子拿着壶酒,醉醺醺得回头望来。
环顾四周。酒壶、鞭子、蜡烛、锦被被丢了一地,露乳的美貌女子,赤裸的妖媚少年,都是面色绯红,只侧头瞥了我这闯入者一眼,旋又痴痴呆呆得望向那青年男子,不断扭动娇喘起来。
摒着呼吸,皱着眉头,我急切搜寻。终于在角落一个竖立的铁架前找到了那抹熟悉身影。
“青…”我唤着他的名字走近,却心痛得发现那雪白全裸的身子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痕,血珠正不断外冒。
“苏…师、师傅,”嗓音里还带着丝丝颤抖,吕青抬起头来,忽然对我灿然一笑,“你、你终于来了…贼犯…”
“不要说话,我、我马上放你下来。”我踮起脚尖,解着那铁架两端的粗链结扣,试了半天,却怎的也解不开。手指颤抖得厉害,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内疚。
“我没事…”吕青靠在我肩头,轻声道,“你莫要担心…我、我没被那人占了便宜…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
“什么死不死的,净说傻话!”我吸吸鼻子,缓声安慰他道,“再忍忍,马上就好了,马上咱们就能回家了。”
“苏子……”
脖颈上一阵温热麻痒,正唤出璨穹的我没有来得及注意。
凝神控着璨穹,彩光绕那铁架轻巧两旋,粗链顿时卸落。“解开了!”我欢呼道,忽然肩头一沉。
侧头,却见吕青紧闭了双眼,嘴角微翘。“小兔崽子!”心惶惶的,我颤抖着搭上他的脉,细细切了半晌,才略松了口气。原来是受寒受惊加上鞭伤,昏睡了过去。
说到鞭伤…我回头,愤愤得瞪向屋内唯一还算清醒的那个青年男子。
“没用的东西!一点儿媚儿香就受不住了…”青年男子咒骂着,踢开一个蹭到他身边主动求欢的少年,眯眼向我看来。打了个酒嗝,踉跄着走近几步,直盯着我搀扶在旁的吕青,啧啧道,“你是哪家的老鸨?哎,今儿送来的货色倒是肉嫩得紧啊!”
恶心得退后几步,我拉紧吕青身上的衫袍。
那男子又打了个酒嗝,扔了块银锭到我脚边,“这是本公子给你的赏钱,这雏儿公子我要了。”
心怦怦怦怦得加快。我瞪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子,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开始不断叫嚣,“没人进来,杀了他,杀了他!”
“你、你到底是哪院的婢女?”瞧我握着拳,一步步得走近,青年男子有些惊讶恐慌。唤了几声屋外的侍从,只隐约听到一片的哎呦叫痛声。
觉得哪里不对,我也无法静心细想。血液似乎已经沸腾,内息疯狂流转,燥得我只想见血,只想撕开眼前人的脖颈动脉来宣泄。
男子终于害怕,边后退边色厉内荏得大声叫道,“站、站住!…你、你不要过…唔唔…”
一个箭步窜前,我单手提起了他。
男子绵羊一般,踢腿扭动几下,脸色越来越紫。
不,不行,他是文霜的妾室,就算有罪,也应交给衙差发落。我不能杀他,不能杀他!明知不妥,心里呼喊着,我的手却越发得收紧。
掌心脉动急促,脑中的冥冥之音雀跃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不要——!
混乱间,额头心海忽然爆发出一团璀璨霞光,趁着唤醒璨穹时引发的那股自然浩气扫过全身,我松开了抓着男子的右手。
踢踢那倒地男子,只是暂时昏厥。好险!我皱皱鼻子,嗅到空气中飘荡着的一丝熟悉的汲幽草腥和一股不同于平常脂粉味的甜腻气味,恍然大悟。
可恶!是傀儡术加惑术!
踉跄着走到门口,寒风吹进,脑子清醒许多。顾不得理会院内先前被我震倒在地的几个小厮,我盘膝而坐,运转内息,开始驱除体内的余毒…
查看心海的璨穹无碍,再运气三周天就能全好了。我舒了口气,心头却平添几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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