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山,暑气渐缓。
在书房中一边坐等开晚饭,我一边听身旁宁非低声说着追踪到的文霜取走那笔银子款项的下落。
“…五万两银,府内花销,很是杂乱。这是眼下查清的几笔款项的去向…十五万两银,在南方五家票号转了转,又回到了京城,只是回来后,消失无踪,暂无消息…余下十万两,从北到南,经三家票号,最后流到南方六郡,充作了抗灾士兵的饷银…”
小处见端倪。回忆下午杨大冰块的“间谍培训讲座”,我耐着性子,仔细查看记录文霜府内花销的数十张追查清单,对其中六笔不算大额不算显眼却都是购药订药纪录的单子起了兴趣。“六笔…合计八千九百两银。皇女府不是均有大内御医院看病供药么?就算府中下人的购药花销,也不该一下子支出如此大的份额吧…”
宁非忙凑了过来,“八千九百两,五日的购药花销。真的很可疑呢!苏子,若不是你说,我都不曾注意到…”
灯盏下,看到他那张清秀的瓜子脸庞有些气恼得绷紧,我轻拍他的脸颊,“为这点儿小事在意什么?夫妻一体,谁注意到的不是一样。小非你又是忙百草堂生意又是跟踪追查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指腹下的肌肤有些热烫,宁非埋头唔了一声。
我起身拉椅靠近,趁他不备,响啾了一下那嫩滑粉润的脸颊。
“苏子!”宁非顿时大窘,捂脸望来,“莫要闹了,正事、正事尚未忙完。”
“哪个说要做歪事了?”冲他促狭得眨眨眼,我先低了头,正经看起案前的单子来。
“你…”旁边的宁非被我摆了一道,顿时没了声响。
我笑着推挤他臂膊几下。“本妻主知道,身边几人,就数小非最乖了,嗯?”
宁非不吭气,却也佯装赌气得微趴桌上,横臂挤推起我的手臂来。
我咬唇默笑着,再加几分力道,压制住了他的手肘。
“哧”的一声,拿了本账簿在看的宁非漏笑出声,手臂却不甘示弱得一撤再挤,使劲对抗起来。
一时间,我看我的,他翻他的,桌案中央,双臂抵推,你来我往,悄无声息得玩起了楚汉相争的游戏。
温馨又甜蜜的安静。
良久,灯火噼啪一声,爆出颗星儿来。宁非一边剪芯,一边轻声问道,“那没了影的十五万两银,咱们可要继续追查下去?”
十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笔小数目,却在外转了转,兜回京城消失,实在可疑。可若要继续追查,单凭宁非和他从梁南带来的几个斗笠人,人手不够不说…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文霜府暗牢中的一幕幕。
隐隐的痛入心扉,痛至髓深。
我一把抱住宁非,嗅着他脖间的薄荷清香,神经放松下来,“不必了,银子下落事小,小非你们几人的安全事大。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早晚和文霜算账!”
“嗯,我听你的…”双臂回抱了我,迟疑片刻,宁非低声耳语,“苏子,你是不是有心事?”
“哪有。”埋头在他肩窝,我无声苦笑几下,长舒口气,“你们几个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只是心中那人,实在难以忘怀。
宁非拍拍我后背,温声说道,“大哥三哥他们不才传了信来,一切安好么?有杨家和宁陵族那许多人看顾着,苏子你就放心吧。”
“嗯。”想到在翟关挺肚待产的狐狸精和云云,幸福顿时涌上心头,淹没那人那影,我点点头。笑咬着宁非耳垂,“小非,今儿晚的歪事,轮到你了吧?”
“歪事?苏子你…”明了我的意思,宁非面颊泛红起来,拥紧了我,居然难得伶牙俐齿的回了一句,“歪事也是你先勾引的我。”…
正柔情蜜意间,一阵蒜味从门缝飘了进来,紧接着门声叩叩,“苏姐姐,苏姐姐!你在么?俺看你来啦!”
我顿时一僵,“他来干什么?”
宁非笑着松开我,起身说道,“二哥说天太热,便放了灶房下人们半日的短假,从天下楼叫了外送晚饭,想必是楼算送来的。”
宁非才打开房门,一条影子欢叫着扑了过来,“苏姐姐,你瞧你瞧!俺得的工钱!”
我摒住呼吸,一边伸臂撑开距离,一边笑着接过少年手上的半吊铜钱,“不错啊,蒜蒜,你在天下楼挺能干的嘛。再接再厉,等攒够几吊钱,到账房换了银元宝,回家看你爹娘时也让他们乐呵乐呵。”
“哎!”穿了一身齐整的天下楼雇员装的楼算,望着我和宁非,两眼晶晶亮得期盼说道,“苏姐姐,宁哥哥,听说你们点了外送,俺特意求俺师傅刘大掌柜的让俺送来的。俺今儿晚上有空,俺、俺想留下来,帮着你们扫扫园子除除草的,成不成?”
想到之前的那顿凉肉汤饼,我正要找个理由拒绝,宁非先不介意得拉了他的手,温柔笑道,“蒜蒜,你好勤快啊!一路跑来的吧,看出了一头的汗。你若是肯吃了饭,好好洗个澡,姐姐哥哥们便让你留宿一晚可好?”
小非,有你的!以退为进,知道楼算最怕的就是洗澡,以此来委婉挡回他的留宿请求,从而避免府上的空气污染,对吧,最清楚本妻主心意的好小非!我顿时心中叫好。
果然,楼算面有难色得瞅瞅我,又瞅瞅宁非,最后脸蛋红艳艳的缩到了宁非身后,“俺不想洗,俺怕。上回那五个老伯,弄的俺打了几天喷嚏…”
听到楼算的低语,我嘴角翘翘。这么说来,本姑娘还真有点儿感谢颜氏五老头了。
孰料,宁非侧头瞪了我一眼,复又对楼算温声说道,“蒜蒜莫怕。满身汗水,很难受吧,若是出了痱子会更难受。莫要担心,这回哥哥帮你洗,好不好?咱们一起洗,嗯?”
“那,好,俺和宁哥哥一块儿洗。”
咦…喂!怎么回事?!我瞪大双眼,看着宁非和楼算手拉手,哥俩儿好的走出了书房。
披着外衫,抱着条枕,我郁闷万分得折回自己院子。
“…勤快洗澡,一年半年的,蒜味自会消散。咱们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便嫌弃于他。蒜蒜还小,若是在心头留了下阴影…小非知道,苏子你最是体贴心软。当初小非与苏子非亲非故,脸上有瘢痕时,你便待我那般好,何况蒜蒜他家曾救过苏子,对么…他既喜欢和我一起,苏子,今晚,咱、咱们…”
想到方才宁非和我说的一席悄悄话,以及那已经在宁非床上打滚欢呼的楼算,我叹口气。
罢了,只是牺牲一宿,权当报恩吧。
本来想就近直去下一个的文丰那里,忽然记起丰小孩今晚进宫瞧他父后去了。一碗水端平,若是赶明儿小醋坛回来了,知道我今晚轮空,没找他而去了吕青或者郑勃那里,一定又要闹腾了。
抬头看看那轮又要盈满的胖墩月亮,我坐在窗前灯下,困意未起,无聊得翻看着文霜府那五万两的琐碎开销清单,左腕内侧三寸处,一阵焦躁跳动。
我撩开绸衫宽袖,极淡的一点粉色,子母蛊已不复往日的殷红。
身后,睡在我席榻上的麦当劳扬头呜呜道,“我也感觉到了,母蛊虚弱至极,那小子怕是快死了。”
藤原上清!他…出事了?
闭眼追踪片刻,我确定了他的位置。城东,文露兴庆宫内某处。
是否陷阱?之前明明说了不会再害我,可御苑游庆中还是做了文露的帮凶给本姑娘下药…
救是不救?虽然变态,可就这么眼睁睁得看他死掉…
不期然间,一双被我刻意忘记温润如玉的眼眸浮现脑海。
咦喂!不是崇仁也出事了吧?!
想到白墨那唯一相依的血肉至亲,我心头顿时紧缩。
再无犹豫。我束好发,换好夜行装,回头招呼麦当劳,“小劳,一起去看看如何?准你在我体内修炼五日。”
一路疾驰来到兴庆宫。有秦亮认识的老窃贼简要地图一份做向导,我翻墙而入,天元气流转,小心翼翼得避开沿路遇到的五队巡夜侍卫和七处暗哨,来到东面一处殿落院群前。
淡淡的月光洒落,重重的宫銮叠嶂。
经过渠上虹桥,波光粼粼,松翠柳绿,我稍稍停顿。这里是…
“苏大人。”“六窍奎,我家乡的乐器。”“大人也请多保重。”
几句温柔宁和的话语掠过心头,我连忙晃晃脑袋,继续前行。
兴庆宫东禁院最北角的僻静房舍中,人影晃动。
“上清!你要挺住!”
“唔…冷…”
“去,再拿两床被子来!”
“上清,你再忍耐一刻!我虽无法,可皇太女殿下找来的十几位大夫们正在拟方子,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仁儿,唉!生死有命,你也莫要太过忧虑了。有我宫中这许多侍卫给他轮流运功,护心逼毒…”
隐匿对面檐角暗处,听着下面脚步纷纷,看着门前人进人出,加上房内崇仁那失去平和的低哑嗓音,我也惶急起来。
咦喂!看样子,变态男确实伤得不轻啊…文露好歹是西唐圣朝的皇太女,灵丹妙药、名医高人,什么不能寻来,不会连个人都无法救治吧?…可若说是陷阱,起码崇仁语气不象是装的。
缩成家雀大小抓趴在我肩头的麦当劳忽然用神识呜呜两声,带着轻蔑不屑的口气笑道,「本来不需要本尊或是苏子你出面也是有救的,却一拖再拖。我看那个叫文露的,话中有话,怕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藤原上清不是她的手下么?文露看起来也挺关心他的啊,打算和谁讲价钱?
我正疑惑不解。灯笼摇摆,对面房舍,一大堆人,个个面带倦容得走出门来,却独不见崇仁和文露,想必还滞留房中。
念着麦当劳的一番话,想及之前御苑游庆上文露的种种手段,我心头突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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