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己清醒着的最后一刻,便是看见几个宫中侍卫轰然冲进来,二话不说把他按到在地,颈后就是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
雷豁脑袋嗡的一下,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叶承志的安危。虽然叶承志不允许任何人和他往来说话,但是他也曾偷偷听见过把守的侍卫之间闲聊对话,算算自己给出密报的时间,雷豁相信一定是寒衣教有所行动了。而且,必然已经是毫无退路的大行动了!
想到这里,雷豁满心焦急。后退几步再突然加速用身体撞上大门,这么来回几下,整个手臂都青紫一片。可是雷豁像丝毫感觉不到痛,一下有一下没命的往门上撞,最后干脆抄起屋子里的椅子狠狠朝着大门砸去。
就在雷豁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外的铜锁掉落。这几乎是雷豁此身听过最美好的声音!
推开门拔腿就往外跑,迎面来的风刮得脸颊生疼,就连手臂上的撞伤都感觉不到了。叶承志把牙咬的死紧,心中从未有过的出离焦急。
皇城内满目萧然。地上碎裂的瓷器掉落的珠宝无数,宫女太监们一路的往外跑。雷豁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拽住一个慌忙跑路的太监吼道:“发生什么事了?陛下在哪儿?”
那人却是急着逃命,头也不回的冲着雷豁道:“寒衣教都攻进城了!兄弟你还担心陛下呢,赶快逃命吧!”说着甩开雷豁拔腿就跑。
雷豁咬牙,果然和自己料想一样。心口的焦急担心乱作一团,他太了解叶承志了,那个人绝对不会弃了这皇城逃命!这么想着,雷豁疯了似地往主殿跑去,脑子里都是万一自己见到的是叶承志的尸体该怎么办?
轰的推开大门,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地上似乎还残留着瓷器的碎片,雷豁一眼扫过见殿里果真没人,心里稍安,扭了头就要往叶承志的寝宫跑。
刚一扭头,却一下定住。
不远处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却是如闲庭信步般从容镇定。雷豁的眼不由的就看向二人相握住的手,刺眼的让他到了唇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叶承志也看见了雷豁,脚步一顿,眼神里却分明显着怒意。迈开一步似乎就要走上前来,却被身后的薛玲儿拉住了。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叶承志终究还是没有上前,竟是再也不看雷豁一眼,拉着薛玲儿便往主殿走。
雷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二人这般明显的调情,心里的火噌一下燃起来,把什么修养气度都烧得干干净净。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叶承志:“你不要命了么,快跟我走!”
叶承志却冷了脸,鹰隼似地眼睛直直看过来:“放手!”
雷豁又急又气,死死拉着叶承志不肯放手:“别傻了,为了所谓皇室尊严葬送性命值得么!”
叶承志皱眉,几次想抽手而去却都被抓的死死的。终于耐心耗尽,抬头朝着雷豁吼道:“我让你放手!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一把甩开雷豁的钳制,叶承志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
雷豁还待要说,那边薛玲儿一步上前拦住,挑起细眉嘲讽道:“雷军师真是重情重义,当了寒衣教的细作苦心在陛下身边潜伏了九年。陛下待你再好,捧出心肝来给你,到头来还是只换来一场背叛。如今寒衣教兵临城下,你已经是大功臣了,又何哭要骗了陛下出去给寒衣贼子生擒活捉呢!”
叶承志脸色微变,一甩袖子,转了头便进殿。雷豁愣在原地半天,背叛是如此真实,他没有办法说出任何理由辩解。
原本,他怀着的就不是一颗真心。只不过,误打误撞竟让他再也无法抽身于这出戏外。到了最后,他还是依然选择背叛,即便他和他有过九年情缘,一世真心。
“你真的……是如此想的?真的……恨我到连死都不愿意见我?”话语中带着颤抖,雷豁看着叶承志的背影一顿,“你真的恨我?”
“说你从来没有背叛过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套我的底细。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雷豁哑然,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叶承志的双肩似有颤抖,说话间带着浓浓的嘲笑:“雷军师请回吧,朕要与皇后一同做完最后一件事。”说着拉过薛玲儿一同往殿内御桌走去。
雷豁却是不依,心里的急痛和害怕无限放大,若是叶承志真的死了他真的会生不如死。两步冲进殿堂拉住叶承志,眼里是深深地恳求:“是我背叛了你,但是错误必须要结束,我从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只是……我怕了……”眼泪止也止不住的往下落,雷豁紧紧抱住了叶承志的后背,哽咽着道:“不要做傻事,就当我求你……你这样离开我比你恨我更让我害怕……”
叶承志心里一痛,背着身子眼里满是深深地不舍和疼惜,眼眶渐渐湿润。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硬起心肠,一丝一丝将雷豁从自己身边推开。
永远的推开。
手边就是造已预备好的酒盅,叶承志趁着雷豁踉跄一股脑往嘴里灌,呛得自己直咳。薛玲儿拿起另一个酒盅猛的喝了一口。
雷豁却是彻底呆住了。许久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九年孽缘,你我两清。你不属于这里,你走吧。在我死前我不想看见你。”叶承志气定神闲,理了理衣服端庄坐下。都是要死的人了,临死前做点好事让他忘了自己也好。
久久得不到回应,叶承志奇怪的抬头一看,却大惊的发现雷豁捏着颗黑色药丸就往自己嘴里送。一个跃起,劈手就去夺那药丸,猛的塞进嘴里。
瞪着雷豁,叶承志狠狠将药丸咽下去:“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无所谓死的再快些!还有什么毒药全拿出来啊!封你府邸罚你禁闭就是为了不让你冒险犯傻,你此番鲁莽却是负我苦心。便是不想想我你也该为你两位父亲思量!”指着雷豁,叶承志怒地脸色都泛红了:“你太任性!”
雷豁只呆呆的看着叶承志,眼神里的空洞让叶承志心里狠狠一酸,声音不由软下来:“你又何苦如此……这是我的报应啊,有太多人死在我手里,也有太多人因我而死。有今天我早已料到,不值得你以命相待。”
“我有两位爹爹,而你却孑身一人。输了最后的皇位,你已经是众叛亲离。所以你只求一死,好过苟活于世却只能痛享孤单?”雷豁静静的说着,脸颊上湿了一片。分不清自己是怒,还是悲。若不是刚才那句话,他差点就要忘了,叶承志那深刻到骨子里去的极端。
叶承志逐渐冷静,看着雷豁想要开口。还来不及说话,便突然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喉咙。
断肠草,果真厉害。
“噗——”一口血吐出,‘啪——’一声,一旁薛玲儿的身体扑倒在地。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机会说出,便魂归了。
雷豁苍白着脸,回头望向叶承志平淡无波的脸,想要说话却又担心下一刻会看见叶承志忽然委顿的身体。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失去生命。
叶承志深深看了眼雷豁,有些艰难的启唇:“我知道你怕什么,我死了你一定会后悔歉疚一辈子……好极好极,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我的阴影里。让你永远欠着我……”纵使再怎么压制血气,还是有一丝血迹从嘴角边溢出。
这就像是预示着死亡的来临,雷豁惊慌的抱住叶承志愈发无力的身体,抬手想要抹去那一丝刺目的红,但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根本无法控制。
“别死……求你……你要好好活着,我欠你的就是当牛做马也一定还你……别死……我怕……别丢下我……”雷豁无力的重复,眼泪像泄了闸一样往外涌,一滴滴打湿了叶承志的脸颊。
“别……哭……”说话已经变得很艰难,喉头的血翻涌上来大口大口从嘴里吐出。叶承志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像死人一般,缓缓伸出手想要替雷豁擦掉眼泪,却将满手的血迹涂在了对方的脸上。“别哭……我……疼……心……疼”叶承志望着雷豁,眼里深深地眷恋第一次全无保留的显现。
雷豁听了这话却是愈加心酸,眼泪迷了眼,叶承志的面容也模糊一片。慌乱间只想着一定要最后看清他的脸,急急忙忙的擦去眼泪:“我不哭……不哭了……”
叶承志再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雷豁慌乱的样子痴痴的笑。
虚弱的抬手握住雷豁的手,微微启唇,雷豁忙俯身去听。听了许久才听清叶承志的话,心里的钝痛忍也忍不住,抱着叶承志单薄如纸的身体,放声恸哭:“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我一直信你……无论别人说什么,我一直都信你……”
怀里的人忽然泄力,哭声戛然而止。
瞬间的安静却比之前的恸哭更让人压抑,这样生生止住的痛苦憋在心头。
雷豁放开叶承志,眼前的人端坐于席,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头戴珠翠黑介帻通天冠,一身庄重的黑绛色纱袍层层叠叠一丝不苟的伏贴于身。
闭目含笑,鄙睨众生,似乎这一场凡尘都是如梦方华。
直挺的腰板和高昂的头颅浑然带着一股帝王家的霸气。他,就该是这样。
君临天下。
泪已流干,雷豁的目光已然空洞,却在看见席边一行血字时陡然刺痛。八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应是适才二人相拥之时写下。
“无缘偕老,来世再见”
身后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冲进主殿的几人,却只看见了这最后的一幕。
雷豁一身血衣,失魂落魄的站在殿堂中央,嘴角竟噙着一丝笑。也不看来人,只是自顾自的低声呢喃:“他说,他七岁那年,母妃服毒自杀,只为助他继位。他说,戈虬一战,到最后一刻他换下了毒药。他说,他从没有杀母弑兄。他说,不管心肠多硬,还是下不去手。他说,到了最后,就只有我一人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