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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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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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丈高楼平地起

    儿呀

    你可有屋将身栖

    冬季里来雪花飞

    不见我儿把家归

    十月天寒北风吹

    儿呀

    你在他乡无棉被

    ……

    张月娘唱的时候,房里的其他乡民轻轻的和诵,把几个农妇的眼泪勾了下来,合着唱腔中原有的哭音越发叫人听了难过。

    然而床上的人长睫紧拢,静静的沉睡,毫无反应。

    晚上,张月娘回家给丈夫做饭,向北守着一直没醒的张风起。

    两瓶水快挂完,烧退了些。

    九点以后,卫生所再没有别的病人,不甚宽敞的病房空落落的。

    稻田里青蛙“呱呱”的叫,陪伴着乡村素净的月夜。

    看看瓶中的水剩下不多,向北轻轻拔掉吊针,取了酒精棉按在张风起的手上。

    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深褐色的针眼,一直延伸到手腕,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向北移开视线,摸摸张风起温热的脸。

    他抬起他的手,一根一根的,亲吻他带茧的指。

    他什么也不奢求了。

    只要他能平平常常的和自己相守,只要这样,就够了。
 


风起之时 正文 9

    张风起的烧反反复复,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到院子里站站,吹吹风,也是浑浑噩噩的。

    向北着手带他到大医院去,这时发生了转机。

    给张风起治病的医生请了位老先生来。他是县城镇医院退休的老医生,对头疼发热一类的“小毛病”很有办法,只是十多年前退了休,近来已少有人知。

    年轻的乡村医生很用心,张风起的病在县里乡里都瞧过几回,总没有起色,他便特地去拜访了本地曾享盛名的几个老中医,才知道了这位先生。

    老先生查看了张风起的病情和病历,开了两张方子,道,按方用药,五日可见好。

    没出五日,张风起发烧的时间大大减少,开始转好。

    昼夜更迭,新的一天到来。

    向北睁开眼,伸手探了探张风起的体温,烧退了。

    他起身打开窗户,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河塘里,满池的紫荷一夜盛放,娇艳欲滴。一只玲珑剔透的碧蟾突兀的跃出水面,溅起荷叶上晶莹滚动的露珠,在晨光里划了一道炫目的虹。

    向北转过头,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风起?”向北轻声唤他。

    张风起坐了起来。

    向北过去扶他,张风起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下巴,“你怎么生胡子了?”他问,声音很是沙哑。

    向北笑了,“你才注意啊?这两天都没刮。”说着倒水给他。

    张风起喝了一口道,“你在城里怎么没生?”

    向北微愕,“你醒了?”

    张风起道,“刚才不就醒了。”

    与前几天不同,他的眼神清明,有了生气。

    向北俯身把头靠近他的,“你真的醒了。”

    张风起道,“你怎么了?”

    向北道,“没什么。”

    看他盯着自己,他笑道,“以前都收拾得干净体面才在你眼前出现,几天没刮,当然邋遢了。”

    张风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向北轻戳他的面颊,“你是小娃儿,怎么会有?”

    张风起放下手,望了望窗外,“荷花开了。”

    “是啊。”向北道,“昨天还都是花骨朵呢。”

    “我饿了。”张风起说。

    向北抚过他消瘦的脸,“你知道饿了。想吃什么?”

    “红烧肉。”张风起说。

    “我去买。”

    走到门边,向北回过头,张风起正看着他。

    四目相望,“大早上哪有卖红烧肉的?”张风起道。

    向北走回来,“我都忘了,现在是早上。”

    “镇上有个馄饨摊,我带你去吃。”张风起说。

    吃完早饭,两人搭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回村。

    烧了这么些天,张风起的身体发虚。在家里歇了好几日,才恢复精神。

    穷乡僻壤的农村生活,空虚沉闷得让人发疯。

    张月娘家没有电视,张风起和向北住的小屋甚至没有电灯,方圆数十里都是同样寂寞的村庄,找不到任何文化娱乐活动。

    天一擦黑,世界就进入密闭的暗箱,隔绝的,无望的,枯燥乏味的。

    随便怎么在村子里转悠,也很难看见几个人,四处都是一片迟钝和安静,时间仿佛永远凝滞不前。

    所谓详和诗意的田园生活,原来只是都市人故作姿态的叶公好龙。

    向北真是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张风起,他怎会来到这里。但张风起在这里,他守着他,看着他,感觉到生活是实质的存在,一切并不那么难以忍受。

    当早上醒来,他习惯性的用额量他的前额温度时,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坏。

    这天上午,张风起兴致很高,带着向北到村边的沟塘钓小龙虾。正是盛产龙虾的季节,一会儿工夫,两人就装满了桶。

    
塘边野草疯长,蚂蚱蹦来跳去,张风起从河里捞了个酒瓶用来放捉的蚱蜢,准备拿回去喂鸡。两人蹲在草稞里抓虫,张风起的姑夫路过,把从镇集捎的茶叶蛋给他们。张风起将桶和瓶交他带回去。

    他自己和向北坐河边吃了鸡蛋,吹了会儿风,往路上走。

    经过自己家门,张风起停了脚。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房子对面的土坡上坐了下来。

    极目远眺,青翠的湖上波光粼粼,初阳为水面撒下点点金粉,随着微风闪烁跳跃。

    湖的彼端,连绵起伏的山峦蒙着缎蓝色的雾纱,若隐若现,与依傍在湖岸的村落无言的遥遥对视,使陈旧清贫的小同庄显得深远而悠长。

    婆娑的绿树,翩翩的蜂蝶昭示着夏的繁盛和荣华。

    张风起低头望向承载他所有无忧无虑时光的院落。

    那里,满地的断桩有些触目,特别刺眼的是三张小圆桌似的泡桐树桩。

    张风起静静的看着,什么也没说。

    向北陪他坐在旁边的青条石上。

    短促的刹车声划破这片冷清,从农用运输车上打头跳下的人,正是赵六。

    随后又下来几个人,都扛着镐锹。

    赵六嗓门很大,高声道,“先起泡桐。”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开始挖树桩,边干活边谈论几个大树桩是好样的材料,要卖不少钱,两三个较小的当不了什么用,拿回家烧火算了云云。

    张风起没有下去阻止,只注视着他们挥锹挖一个泡桐的根。

    树桩太大太深,刨了半天土,还是没怎么松动。

    忽然,张风起开口道,“树是我妈种的。”

    向北道,“听说有二十多年了。”

    “是啊,”张风起望着远方道,“今年秋天,没有泡桐籽吃了。”

    下面的一个人抬头瞥见了他们,立刻回身跟其他人嘀咕。

    赵六看了他们一眼,扭头道,“干活干活。”

    几个人又低下头去挖树根。

    张风起始终没动,对向北道,“以前我在树下睡觉,槐花开了,落了我一身,每次我妈妈都是先拣掉我身上的花,才叫醒我吃饭。”

    
向北转头看他,但是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好像只是在陈述小时候的一件事给向北听,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少年在五月的漫天飞花中,在这盈满清香的院里,在那些一开即谢的洁白下卧眠过。

    树消失了,花不会再开,小小的少年已经长成必须经受风霜雨雪的成年。

    张风起站起身,走了下来。

    几个人略些紧张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张风起的眼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但脚没有停,径自向前走去。

    赵六满脸笑容,“哎呀,我当是谁呢,侄,病好了?”

    张风起点头。

    “中午到六爷家吃饭,叫你婶烧几条鳝鱼,好好补补。”

    张风起道,“好,我拿了东西就去。”

    赵六一愣,通常这种客套在乡间当不当真都可以,但在此时此地,张风起的当真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不行啊?”张风起问。

    “看这孩子话说的,”赵六笑道,“就是六爷不叫,你什么时候想去还不跟自己家一样。今天晌午都到我家吃饭去。”他冲周围喊了一嗓子,其他人自是乐得答应。

    张风起带着向北进了侧屋,这间土坯房原是储粮用的,地势较高,没怎么淹水。

    里面尽是灰尘和蜘蛛网。

    张风起在房梁上取下一个黝黑的小泥坛,连木头盖子用绳子捆扎着。他并没打开,递给向北,“你帮我收着,我怕忘了。”

    向北接过来,很轻,看来没装什么东西,“里面是你的宝贝?”他笑问。

    张风起点头,“将来你给我小姑。”

    “什么?”向北正仔细观瞧坛子上别致的花纹,没听明白他的话。

    张风起道,“我们走吧。”

    出了屋,赵六他们还在起树桩,张风起没跟他们打招呼,和向北直接走了。

    见他们俩背影远了,其中一个人道,“张家这小子烧坏了吧。”

    赵六道,“摸不透。”停了停,他又说,“树是书记叫砍的,我们不过跑腿出力,要算帐也干不了我们什么事。”

    旁边的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谁都知道卖树的钱被赵六和孟金贵分了,他倒说出这等话,把自己推的干净。

    中午,张风起果然去赵六家吃了饭,晚上还到村支书孟金贵家吃了一顿。饭前饭后,什么也没提。

    
孟金贵琢磨张家遭了大难,张风起没来吵闹砍树的事,倒和和气气来作客,大概是想让村里发点贫困救济,安排个国家扶助什么的。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手空空,乳臭未干的一个娃娃,大事小情,求着村委会的地方还很多。他在外面几年,倒学得识时务了。

    农村就是这样,有客人来吃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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