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拉他道,“明天我保证给你,那边有个饺子店,很好吃,我请你,好不好?”
张风起吃过饭了,一碗掺着砂子儿石子儿的米饭和一筷头缺盐少油的黄豆芽,每天都是如此,半饥半饱。
因为工资要到完工才能发,所以张风起只有拿到替人打架的“外块”,才能买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卖的那种管量不管质的便宜盒饭填饱肚子。
最近工头对他看得紧,找不出空当来,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好几天都没吃饱过。
有饭吃,他绝不会反对。
这家连锁饺子店把当天供应的各种饺子写成一个个小牌子,挂在收银台旁的白板上。采用的是先付钱后吃饭的快餐经营模式,也供应卤菜和各种各样的汤。
午饭高峰期已经过了,排队买票的人不多。
向北问,“你想吃哪种的?”
张风起没来过这种不错的店,所以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向北指着白板说,“今天供应的种类比平时多啊,你喜欢哪个?”
张风起看了好一会,说,“不知道。”
向北笑道,“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的,还是你喜欢的不止一种,那我们多点几种好了。”
张风起怒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收银小姐被他吓了一跳。
店里的人都向他们看,本来两人进门,就很惹人注意,虽然两个少年差不多大,但向北是附近一中的学生,而张风起却是个“盲流”,在一起颇为蹊跷。
张风起好像真生气了,往门口走。
向北连忙去拉他,低声道,“是我不好,你别走。”
又回头对收银小姐说,“一斤荠菜鸡肉饺,两碗牛肉粉丝汤。”
拿了开好的票,两个孩子坐到窗边,等服务员端饺子。
向北帮他倒醋,“要不要辣酱?”他问张风起。
张风起说,“不要。”
向北道,“我也不要,这里的辣酱特别辣。”
汤先送上来了,饺子要现煮,所以得等一会儿。
里面的牛肉不多,粉丝占了大半,向北先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捡到张风起的碗里,“我不喜欢吃牛肉。”他说。
张风起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两人约好第二天中午在那棵银杏树下见面,向北付钱给张风起。
晚上一回到家,向北就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呢?”他妈过来问。
向北直起身来,“我的小学课本呢?”
他妈笑道,“找那个干什么?咱们家搬过多少次了?早就扔了。”
这些年,向北家由于父母单位比较好,一直有福利分房,从两室一厅到三室两厅,在福利分房制度取消前的末班车,他家分了现在这套四室两厅两浴的大套。
“扔了?”向北道,“你怎么给扔了?”
“你今天怎么了?”他妈奇怪道,“你平时不是老说旧东西没用就该扔,不然家里会变成垃圾场吗?”
向北躺到沙发里,“算了。”
第二天中午,向北没吃饭就在银杏树下等,等到午休快结束也没等到张风起出现。
他跑回学校,张风起正在工地上干活,推着一整车的砖头,看上去很吃力。
向北在边上喊他。
“你怎么没去?”向北问。
张风起道,“赶工,中午休息取消了。”
向北道,“那我放学的时候在那里等你,你那个时候有空吗?”
“你现在把钱给我不就行了。”张风起道。
向北犹豫了一下说,“我……钱放在书包里了。你那时不是吃晚饭吗,你别吃了,我请你吃饭。”
张风起说,“好吧。”反正晚饭只有大白菜,也吃不饱。
“那我先去上课。”走了两步,向北回头道,“你别忘了,一定要来。”
张风起点了点头。
把车停在楼边,张风起开始卸砖,刘二负责往上传,“你咋认识这里的学生?”
“他欠我钱。”张风起扔砖给他。
刘二过来道,“风起,这里可不比我们乡下,他们城里人动不动就要抓人进公安局的。你不许胡来,听到没?”
那边砌墙的叫道,“怎么回事,砖呢?”
刘二忙回头,“来了来了。”又叮嘱张风起,“千万记住叔的话,啊。”
虽然是秋天,但工地上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总算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的工人们最高兴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刻的到来。
为了赶工期,现在他们只有晚饭后能歇一会儿。
歇完了还要挑灯接着干,有经验的工人都知道到了完工期限前一个月,几乎没有不干到夜里的。
张风起没有吃饭,乘他们不注意遛了出去。
向北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两人在林子里找了一个树桩子做饭桌。
向北的盒饭是在店里买的,比起张风起吃过的盒饭来,好得太多了,两荤两素,还有番茄鸡蛋附汤。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尤其是像小扇子的银杏叶将满目的萧瑟装点出诗意来。
少了叶的遮蔽,纯净的天空格外高远。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向北把自己盒子里的小排夹给张风起,“说了不要这个,店里非给这个,难吃得要命。”
张风起道,“你的事情真多。”
向北笑了,“是是,拜托你帮我把它吃了吧。”
吃完饭,向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双球鞋。“这给你。”
“为什么?”张风起问。
“为了谢谢你救我,我看你的鞋子正好坏了,和人打架的时候,跑起来不跟脚。”向北把鞋带解开道,“因为你比我矮,所以我是照着自己鞋子的尺寸小一号买的。你试试,不好,我再去换。”
张风起没动,“不是给过钱了吗?”
“钱归钱嘛!”向北把鞋子放下说,“那是另一回事。”
张风起的鞋子是他妈几个月前给他做的,早就破破烂烂,全是洞,鞋跟也塌了。
向北半跪在地上,给他换鞋,“你不穿袜子?”
张风起的整个脚显得清削,脚趾也很细,当然细碎的伤口是免不了的。
因为有点摸不着头脑,张风起站着,愣愣的看向北替他系鞋带。
“稍微有点松,你脚太瘦了,把鞋带系紧一点就好了。”向北抬头,道,“你觉得呢?”
张风起把自己的鞋装到袋子里,“我走了。”
向北道,“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张风起道,“还有什么事?”
向北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这个。”
“什么?”张风起问。
“课本。”向北递给他看,“你平时什么时间有空?”
张风起翻来覆去看这本崭新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书,忽然一下把它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向北在他身后喊道,“你会写张风起吗?张风起,这三个字你会写吗?”
张风起好像没有听见,越走越远。
向北大声叫道,“张风起,你挣钱寄不寄给你妈妈?”
张风起停住了。
“你一定不寄,因为你连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字都不知道,根本填不了汇款单,是不是?”
张风起没有再向前走。
向北拾起课本,走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有空?”
张风起没有说话。
“星期天吗?”向北问。
张风起还是没有说话。
“中午休息的时候呢?”向北问。
张风起抬起了头,“晚饭后。”
向北笑了,“那我每天放学后在这里等你,你要快点吃饭。”
一层秋雨一层凉,天逐渐变冷了。
树林里所有的树枝都灰秃秃的,没有了色彩。
张风起还不算笨,每天一个小时,能认识十几个字。
可写就不行,字总是像蛇爬的一样。
从来没有握过笔的手指缺乏控制力。
向北一遍遍的持着他的手引导笔画的走向,但目前为止,他写出的字还是蛇形。
“你平时有空的时候,要多握握笔,不要一离开这里,就丢了笔,知道吗?”向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小学老师说过的话来,十六岁的向
北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满口大道理的教务主任赵老头。
“我又没有空。”张风起把笔扔开。
“你星期天的时候,还有放工后,不能尽想着玩。”这话基本上属于对师长们训诫的生搬硬套。
“哪有星期天?”张风起不高兴的说,“放工后我要睡觉。”
“啊?”向北不知道还有没有星期天的工人,“那你一个月要工作多少天?”
张风起想想说,“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
“只休息一天吗?”向北惊讶的问。
“什么一天?”张风起不解。
“你不是说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吗,那每个月不是还有一天吗?”向北道。
“哪有一天?”张风起奇怪道。
向北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张风起是按阴历说的,所以一个月只有二十九或者三十天。
许多不识字的农民还是依据传统的农历记日子,因为他们无法看书读报,电视上文绉绉的话也是半懂不懂,所以学习现代的东西比较难,而农历是祖先根据中国自己的自然变化制定的,对于季节气候种庄稼比阳历有用的多,所以农村里还是习惯于阴历。
“那你没有休息日啊……”向北喃喃道。
“你说什么?”张风起没听清。
“难怪你每天一放工就睡觉了。”向北道。
“什么难怪?”张风起道,“放工不睡觉能干嘛?”
向北用书轻敲他的头,“你就不能向那些要帮家里人干农活,还坚持读书,最后考上北大清华的农村小孩学习学习吗,人家干完活,不是也能坚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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