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隐隐约约透露不满。
稚气的脸已初见俊美,虽稍单薄,但有副好身段。如果是城市里的孩子,现在肯定是学校里小女生们的暗恋对象。
他才刚刚开始认识世界和人生,却被无情的抛进了社会最底层。
他的经历和将要经历的正一步步把他推入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行列。
韩书山无能为力,他没有方法来拯救他。
他的只言片语也许可以让他知道什么是生存手段的底线,但要坚守这个底线,需要的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韩书山思索片刻,道,“以前我们家被下放到农村,回到县城后,我爸妈替人家拉平板车,从县城的北边拉到南边,满满的一车砖头,要拉两个小时,挣一角五分钱。我们没有城镇户口,不能买平价粮油,所以要花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钱买粮食。那时,我也对这个社会充满了疑问,为什么越没有钱的人,越比人家多花钱。可是你看,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用同样便宜的价格买到粮食了,对不对?”
张风起没有回答,但他显然在听。
韩书山继续道,“贫富差距和城乡差别越拉越大,这是因为总体上的物质太少,使相对贫穷的人绝对拥有的更少,但是现在比以前在很多方面都有非常大的改善,以后也会比现在有非常大的改善,你慢慢的长大就会明白这一点。公平的进程虽然缓慢,但并没有停止,而如果每个人都抱着不择手段,恃强凌弱的想法,就不会有平等的那一天,到最后所有人都处在不公正之中,你懂我说的话吗?”
张风起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就算人家不给我工资,我也不能去抢别人的钱?”
韩书山点头,“对,你能做到吗?”
张风起哼道,“我不知道。”
韩书山道,“我知道你能做到。”
张风起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韩书山笑道,“因为你并没有抢过人家的钱,不是吗?”
手术还在进行,天已经傍晚了。
向北从走廊上急匆匆的跑来。
“你怎么来了?”张风起问。
“我放学,来看看你。”向北边说边脱书包。
脱到一半,他过去把韩书山握住张风起的手用力扯开。
韩书山没有防备,差点被推倒。
张风起奇怪的看他。
向北坐下,把张风起往自己身边拉。
原来他是嫉妒了,韩书山不禁莞而,小孩子常常对朋友有着成人无法理解的占有欲。
“你朋友?”韩书山问张风起。
张风起点头,“他叫向北。”
向北勉强动了动面皮,“你好。”
韩书山冲向北点点头,笑道,“你们两个挺要好的嘛。”
三个人又等了半个钟头,手术才结束。
安顿好刘二,张风起就回工棚了。
手术的前三天,他都在医院陪床,没怎么睡过。
刘二的家人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大城市照顾他,因为没有钱,吃住都是问题。
手术后,刘二状况良好,张风起就先回去了,不管晚上睡不睡,白天张风起还是要去工地干活,老是硬撑哪行。
向北和张风起都是回市中心,正好顺路。
下班高峰,车上挤得很,两人抓着吊环,被夹在人堆里。
随着车子的停停开开,人群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叠成一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风起已经靠到了向北的身上。
他灼热的呼吸清晰地熨烫着他的肩颈,向北听得到自己脉搏激烈跃动的声音。
贴近自己颊旁的发剪得很短,微微的有些扎人,好像是一点疼痛,又好像是一点酥麻。
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北才能克制住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抱他入怀。
时而偎紧,时而稍离的体温厮磨着他全部的感观。
大冷的天,他的手心渗出了汗。
车已经走了五站,向北不敢改变姿势,仿佛他稍微一动,就会被他觉察心里的沸腾。
靠着他的人同样很安分,没有说话,也没有换手拉吊环。
好久,向北终于轻轻的移动了一下视线的角度。
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浓睫。
张风起,在拥挤颠簸的公车上,静静的睡着了。
一个月后,刘二出院,他不能再从事体力劳动,回了家乡,把张风起交托给老福。
今年的雨水出奇的多,进入四月份后,一个星期见不着三天半太阳。
雨下得太大的时候,工地不得不停工。
生计无着的张风起他们只能寻找“兼职”。
瓢泼大雨夹着电闪雷鸣下了整整一下午,还不到五点,就天昏地暗的。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竟然是张风起,肩上扛着桶,脸上衣服上直往下淌水。
向北连忙接过纯净水,“你也送我们这边吗?”
“原来是你家,”张风起用手背擦擦脸上的雨水,“市中心这几片都归我送。”
向北道,“进来,我爸我妈出差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不用,你把钱给我就行了。”张风起说。
“你手这么凉,到屋里暖和一下。”向北拉他。
在四月的大雨里浸泡了一天的张风起,确实冻得够呛,冰冷潮湿的衣服粘着肌肤,越发寒冷。
向北的家很大,很漂亮,也很暖和。
“你洗个热水澡吧,”向北道,“这边是我的浴室,我帮你拿衣服。”
找了几件舒服一点的衣服,听见张风起喊他,“哪个是热水?”
他连忙拿着衣服到浴室。
张风起站在门边,衣服脱掉地上。
向北呆了。
“到底该怎么用?”张风起问。
向北狼狈的移过视线,去开热水器。
“盒子里是香皂,瓶子里是洗头用的,毛巾在那边。”向北匆匆忙忙的说,“衣服我放架子上了。”不等张风起说话,他就低着头出去了。
关上浴室的门,向北捂住脸。
他居然有了反应。
已经十六岁的他,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早知道自己喜欢他,但这般突然的冲击,他从未有过准备。
向北的衣服穿在张风起身上,长还不算太长,但是比较宽大,松松垮垮的。
“有点奇怪。”向北说。
“太大了。”张风起道。
向北替他卷衣袖,“看电视吗?”
张风起摇摇头,几绺头发贴在额际,衬着他稚气的脸,显得顽皮可爱。
鼻端淡淡的香皂味若有似无的骚动着向北的心。
“你还有水要送吗?”为了转移心神,向北问。
“没了。”张风起回答。
“我煮面给你吃吧。”向北说,“我也饿了。”
张风起点头。
等向北从厨房端面出来,张风起坐在沙发里睡熟了。
痴痴的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向北靠着沙发腿坐到地上。
生活在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同性之间的特殊感情,向北隐隐约约的有些懵懂。
虽然他以前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对一个半大的孩子,并未产生重重顾虑和太多的困扰。
可是就他所生长的环境,他至少知道这件事不对,他知道自己“犯了错”。
如果再往下,他就要真的做出“坏事”来。
那是和同别人打架,考试名次下滑完全不一样的“坏事”,大大超越了他的年纪所能被原谅的范围。
他必须终止。
可是,他不停地想着他。
就像几岁大的小孩,妈妈告诉他糖吃太多会牙疼,他害怕牙疼,但他的手就是放不下盛糖的盒子。
要自己斩断这种牵肠挂肚的羁绊,十六岁的向北感到了软弱无力。
然而,犹如考试在即,再贪玩的心也要收回到书本上一样,他已经不得不做出决断。
只是,他的心被千丝万缕的缠绕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他该如何做出决断?
向北开学后,张风起的课程变成了一周一次,在星期天的中午。
“向老师”的“教学方法”不知道算不算得当,但“教学成果”还是有的,张风起也认识七八百个汉字了,虽然写出来的更像象形图画。
进入暑假,天逐渐干燥起来,耽误了三个月的工程进度恢复正常了。
八月底,商场盖好了一大半。
热夏的中午,公园里除了他们俩,不见别人。
虽然是凉亭,凉快不到哪儿去。
向北合上了书。
“不学了?”张风起问。
“今天就到这里吧。”向北说。
开头怎么说才好呢,整个星期,每次来的路上,他都下定了决心。
他反复斟酌每个字,但是一见着他,不由自主的满心喜悦就冲淡了决心。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不能再拖。
时间尚早,工棚比外面更热,张风起没有急着回去,在石凳上躺下来。
向北隔着一个柱子坐着。
树梢纹丝不动,没有风。
周围静悄悄的,似乎能听见人的呼息声。
“风起,”向北用双手遮挡太阳照射的热度,“以后我不来这里了。”
没有听见张风起说话。
“你自己要好好学汉字,多问问人。”向北接着说。
张风起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要出国了,这个礼拜就走。”向北尽量保持语调的平常。
“出国是什么意思?”张风起问。
“就是到外国去。”向北答道。
“到外国干嘛?”张风起坐起身,转过柱子。
向北扭头看亭子外面,“读书。”
“读多久?”张风起坐到他对面。
“不知道,”向北抱着头,笑得有点勉强,“我家人希望我到外国去。他们都这样,见了面,谈的都是哪家小孩到哪个国家去了,小孩没出国的就好像矮了一截。”
张风起听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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