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他问。
何自明站在门边,给他让开一条路,“这是……我的房子。”
曲正彦吃了一惊,看他一眼。何自明的眼神很平静。曲正彦心定下来,走进去,慢慢地来回看。既然自明打算说,他就不必着急。与月亮湖公寓和湖对面曲正彦刚买的新公寓比起来,这一室一厅的房子就像个鸽子笼。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卧室客厅和厨卫布局挺周正,不但南北通风,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房间装修简洁清爽,朴素却不显粗陋,配着必要的家具。
曲正彦好奇地问,“谁在这儿住?”
“之前我租给别人的,前一个房客租约刚到期。”也就是说,这房子现在正空着。
曲正彦转头看何自明,表情明明白白在等他解释。
这回改成何自明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好半天他才说,“我打听了一下,这房子现在大概能卖二十六、七万左右。”
“你打算卖掉?”曲正彦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何自明垂下眼皮,“可以贴补一下那边的……”
曲正彦立刻明白了。他琢磨了一会儿,问,“你原来怎么安排的?”何自明刚要开口,他又加了一句,“跟我说老实话。”
何自明看他。
曲正彦坦然地目不转睛地回视着他,“你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不过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只要你说,我一定会相信。”
所以,不要有所顾忌,不要对我隐瞒。
何自明有些踌躇。
曲正彦在心里对自己说:瞧!瞧!离打开心扉的程度还早呢。任重而道远啊!
“……这个房子,”这时候,何自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是韩大哥公司开发的,卖给我便宜很多,租金一直用来还贷,还有一年就能还清了。我本来想,还完贷款后的租金和工资再攒攒,然后再买一套房子。”
曲正彦皱眉不解,“你买那么多房子干嘛?”
何自明慢慢算给他听,“以后不在小夏那里住了,自己肯定要有地方住。另一套的租金用来付每年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我们的社保基数低,不加买商业险恐怕不行。岁数大了万一有什么大病,就算需要卖掉一套来治病,还有另一套房子的话也不至于无家可归。等老到动不了时,可以跟养老院签遗赠扶养协议,到养老院去住。死后房子就归他们,由他们负责办后事。”
“……”
发现曲正彦直直看自己,何自明犹豫一下,解释,“趁现在还做的动,尽量多攒一点……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有房子……心里踏实一点儿……”
曲正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自明仿佛觉得跟他说这些不太好,想补救,“那……如果是两个人的话……”
曲正彦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对于未来的规划当然会有所不同。衣食住行、金钱支出,需要考虑对方的想法,彼此为对方着想。然而爱是爱,现实是现实。再深的爱也或许有一天会消失,而房子是实实在在的,它代表着家、栖身之所、钱、保障,以及安全的感觉……
何自明愿意留住自己,愿意去尝试,所以他同时也认为自己必须做出一些退让,一些牺牲。——即使他不是那么放心,不是那么踏实幸福。
曲正彦坐下来,想了想,抬头说,“这房子不卖,你把它留下来吧。”
何自明在他对面坐下来想说话,曲正彦用手势止住他,“你听我说,我是有理由的……首先,新房子首付已经交了,装修的费用也准备好了,不缺钱;第二,贷了十年的款,每月还贷数是我正常月薪的五分之一左右,压力不大;第三,我仍有积蓄,足可以应付一些突发状况……”
“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既然是两个人住……”何自明插话。
“不是单纯的两个人住。”
曲正彦的话肯定让何自明困惑了,他微微蹙眉,不作声。
“不是单纯的两个人住,像你跟小夏那样,而是……”曲正彦认真地说,“两个人组成一个家,亲密无间,互相信任,不分彼此,会把对方当垃圾桶一样把坏情绪一股脑儿丢进去,会互相发脾气吵架丢东西,然后拍拍手合好如初。自明,我们家不缺钱,至少现在急需的不是钱……”
“……”
“我其实急需你跟我吵架。”
何自明睁大眼睛。
“呐,我其实一直很怀念你肆无忌惮朝我发脾气的年代。”曲正彦笑的有些惆怅,“如果你把房子卖了,下次咱俩有什么地方说不拢来,想发火之前你说不定会有顾虑,比如真的吵起来会不会没法收拾,很生气的时候连个逃开的地方都没有,走出这个家门就会无家可归……想到这些你说不定就只好忍气吞声不跟我争,于是心情越来越差,有一天像火山喷发一样喷出来……”
他叹口气。
何自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想法真奇怪。很多人会说,不要另一间房子,不要另一张床,即使吵架,也不许逃开。”
曲正彦点点头,“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说,但不是现在。”
当你的坏脾气来到,我是否可以这样想,那就是你逐渐开始信任我呢?
新家啊新家
曲正彦真的希望何自明也参与到房子装修中来。新的房子,新的家,两个人一起,全新的未来,想想都兴奋。于是下班后他总是拉着何自明一块儿去看装修的进展情况。何自明去是去,不过通常都只是看看,几乎没发表过任何意见。问他,也只简单地点头,说“挺好的”。
说完全不失望是假,但曲正彦自己也知道,一个人的习惯不是三两天能改过来的。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早,新公寓楼下一丛丛西府海棠绯白浅红眨眼间便盛开起来。微风吹过,花海摇曳,落英似雪。
曲正彦与何自明的新家已经似模似样,家什窗帘什么的都布置妥当了,单等晾晾干就好入住。小夏来参观过。他不太情愿让何自明搬走,所以来之前百般的挑剔,亲眼看过之后,嘟囔声总算小了些。事实是,这房子除了比月亮湖面积稍小些,布局、周边环境、方便程度各方面都不差。小夏于是一头扑到阳台上,面对着月亮湖公园,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哀叹从此之后他与“他的明”就如同牛郎织女,只能遥遥相望,不能朝夕相处了……
何自明看着小夏的眼神总是有点宠溺和顺从,韩寻波则完全不同,直接扯着他的耳朵把他扯走。曲正彦听韩寻波毫不客气地教训小夏,让他少鬼叫鬼叫,不由笑出来,顺手揉了揉何自明的脑袋。这个动作既亲昵又充满温情,像对待一个孩子。何自明有些愣,睁大眼睛看他。
“发什么呆?”曲正彦心情很好,“走啊!”
“哦……”何自明慢一拍的回答。
这周末他们准备去花卉市场买些可以清洁空气的植物放在房间里吸吸味儿。小夏知道了非嚷着要一起去,结果二人行变成两对儿集体行动。
位于市郊的花卉市场四个人都很少光顾,一进去眼前就是一亮。头顶脚下以及周围,到处都是绿意盎然,在这里,即使最鲜艳的花儿颜色都不突兀。这种地方最能体会到自然的色彩之和谐。虽然是室内,空气并不憋闷,鼻子里充满着一种清新潮润的味道,夹杂着各种草木芬芳。
正主儿还没看中什么,小夏已经抱着一盆樱桃不松手,吵着要搬回去放到露台上。那棵种在大陶盆里的樱桃树只有一人多高,但枝丫很粗,已经挂着累累的淡黄绿色果子,店主拍着胸脯保证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吃了,绝对够甜。
韩寻波没好气,指着旁边的红提、石榴和脚下一小盆一小盆的草莓,问他,“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这些全扛回去?”
小夏眼睛一亮,惊喜地反问,“真的可以吗?”表情之可爱,之无辜,简直天上地下都少见。
韩寻波瞪着他,巨沉重巨沉重地叹了口气。
何自明也显出好奇的样子,东瞧瞧西碰碰。曲正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何自明在一盆枝叶挺秀的绿叶植物前停下来,他马上去请教老板,“这是什么?”
“滴水观音。这个自己叶子会滴水的,”老板指给他们看,“喏,就在叶尖上。”
何自明伸出一根手指去碰像拉长了的心脏模样的叶片,很干爽的叶片上,果然从叶尖滴下一滴小水珠。何自明惊奇地看着手指。
曲正彦当机立断,对老板说,“这盆我们要了。”
何自明抬头,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扑到背上的小夏打断了。这孩子用力挤开何自明,嚷嚷着,“什么什么?这个就是滴水观音?哇哦,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听说拍拍巴掌它就滴水的,我来试试!”说着伸出手“啪啪啪”凑到叶子前面拍起来,拍得真够用力,叶子都被掌风忽扇的来回摇摆起来。
老板满脸黑线急忙把花盆抱开。
小夏挺不满,“哎?啥意思?”
“那啥,这盆这位客人已经要了,”老板堆笑指着曲正彦,“要不您看看别的,您看看这个,这个好,长得结实!”他指着一盆巨型金琥。
小夏看着那颗大球上密密麻麻的尖刺,无语。
曲正彦笑着拉走何自明,继续逛下去。接下来小夏又发现了一盆夜丁香,小纸牌上写着“可以驱蚊!”
“要这个!”小夏很坚定地指着它朝韩寻波说,“明一搬走,蚊子绝对就要咬我了。”
曲正彦在旁边“啊”了一声,拍一下脑袋。
何自明看看他。
曲正彦笑,“我们也要一盆。我差点忘了,你就是一人型驱蚊器。”
何自明撇撇嘴。
小时候两人在一起,一到夏天蚊子总是咬何自明。据说因为他的肉比较嫩,血比较香。那时候杜老太太常常会在傍晚点几枝干艾草,味道浓烈,但烟味儿有点呛。
“我现在有电蚊香!”何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