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的时候,曲正彦已经站在电梯门前。
“……我是问你住几层。”
电话里何自明明显不在状况,有点气喘吁吁的,“28层,你说你在我楼下?可是……”
曲正彦进电梯,伸手按楼层键,“我上来了。”
这时电梯门已快要合拢,他突然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在叫,“等等!先别关电梯!”反射性按住开门键,看到半抱半拖吃力地架着一个人抢进来的何自明,曲正彦眨眨眼,再眨眨眼。
几乎把自己全部重量都压在何自明身上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人。两个人体形相仿,都是又高又瘦,也因此何自明支撑得有些费劲儿。那男人倚在他肩上,脑袋埋在他颈窝,半侧着头,目光一派朦胧地看着曲正彦。
“这是我房东,小夏,”何自明站定,喘定,介绍,“在发烧,刚陪他打完吊瓶回来。”
曲正彦皱眉,“你不是也病了?”还要照顾另一个病人,吃得消?
“哦,那个……”何自明抿抿唇,视线开始往斜上方飞。曲正彦明白了。也就是说,他那个请假的借口纯粹是在撒谎骗领导。
房东小夏有点站不住,直往下出溜,何自明想抱住他,手里装药的袋子乱晃。曲正彦叹口气,把食品袋放到地板上,伸出手,“我来吧。”
厨房闲话
把小夏扶进屋里,曲正彦问何自明,“他房间是哪一个?”
何自明摇摇头,一声不响朝厅里的沙发努努下巴。曲正彦一时不明白他意思,也不好多说,帮着把病人安顿在沙发上。沙发又阔又长,那么高的一个人躺进去,一点不觉得委屈。
曲正彦看着何自明跑上跑下,往房东脑袋下面塞进软软的大枕头,又拿来一张被子帮他盖上,服侍人的手段异常熟练。最后他半跪在沙发前,摸摸房东的额头,小声问,“小夏,要不要找韩哥来?”
房东好半天才摇摇头。
何自明裹裹他被角,声音很温柔,“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就在厨房,你一叫我就能听到。”
“……嗯。”
何自明站起来,朝曲正彦招招手,两个人走到与客厅只隔了一扇玻璃拉门的厨房去。何自明回过身来,一副解释的口气,“小夏一生病就离不开人,他昨天半夜烧得很厉害,我不放心,所以……”
曲正彦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顿时没好气,“你放心!我不会去打你的小报告。”
何自明抿抿唇,不作声。
曲正彦泄了气,问,“你自己没事吧?”他语气明显放和缓,何自明也听得出来,微笑一下,“我没事,我体质好。”曲正彦不相信地看着他。骗自己不知道吗?以前的小珒可是一个只要气温落差一大,马上头疼脑热个没完的娇气小孩儿。
何自明垂下眼睛,睫毛遮住黑幽幽的瞳仁,他似乎也想到以前的自己,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但很快又让自己恢复自然,“你坐一下,我要煮点粥等下给小夏吃。”
曲正彦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翻开袋子,“我买了鸡,感冒的人喝鸡汤好……你别动手,我来弄,你又搞得乱七八糟……”他忽然停住。这种口气,好像以前两人在一起时常用。他抬起头。
何自明静静看着他,表情难解,见他抬头,才笑一笑,“我来吧,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动手。”他沉默地接过袋子,整理内容物,熬上粥,又收拾鸡。
曲正彦坐在餐台前,看着他动作利索的做事情,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悲。他的小珒,变得这样能干、温和、彬彬有礼,肯吃苦也受得委屈,可是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酸。那个受尽宠爱,张扬跋扈,浑身都似会发光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呢?他不由自主,轻轻叹息。
何自明转头看他,“怎么了?”
曲正彦勉强笑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变了很多。”
何自明低着头切姜,过一会儿,低声问,“有没有变好一点?”
“不是好一点,是好很多!”曲正彦摇头,“我都没想到你变的这么能干。”
何自明没说话。
曲正彦忽然看他,“你本来就很好,就算还像以前那么不能干,也一样很好。”
何自明的手抖一下,“嘶”的吸了口气。
曲正彦跳起来,“怎么了?”他把何自明的手拿起来,食指侧面划了一下,血丝渗出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这根指头含进嘴里,然后眉头皱一下,含糊着说,“一股姜味。”
何自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姜味淡去后,手指在唇舌之间吮吸着的触觉突如其来的强烈,有点凉,有点血的味道。曲正彦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血液上涌,面孔开始发热。同样的动作,小时候也做过,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好了。”
茫然抬头,看到何自明眼眸里仿佛有什么在闪烁,他一边小声说,“可以了。”一边轻轻向外用力。曲正彦下意识松口。
何自明捧着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有点尴尬。局促中曲正彦侧身挤到料理台前,说,“剩下的我来吧。”避开视线,好像就可以伪装刚才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何自明没有坚持,到旁边去找出创可贴,坐下来往手上裹。
气氛终究还是有点异样。
何自明一只手托着腮,一言不发地看着曲正彦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背影,眼神专注中又有着淡淡惆怅。难以置信呢,这个人真的又出现在面前,那样明显的喜悦、关心,那样天经地义地为自己做这做那……只有失去过的人,才体会得出那种痛彻心肺的悔意……那种悔意,经历过漫长的时间的冲刷,已经变成刻入骨髓、根深蒂固的苦涩……真的……即使现在……他仍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
“明……”
外面厅里传来的声音同时惊动了两个人,何自明一怔,跳起来跑出去。曲正彦不放心地跟出去。
不等人的人
房东小夏把头斜倚在沙发背上,很没精神的样子,“明,身上还是疼……”
何自明摸摸他头,安慰,“还有点烧所以才会疼,吃了药再睡一觉就会好的。”
“嗯,嘴里也苦苦的,好难受。”
“我倒点水给你……粥熬好了,不然先喝点粥,然后吃药好不好?”
“……不喜欢喝粥。”居然在撒娇。
“乖,有肉松和小酱瓜,吃一点就好。”
房东撇撇嘴,不作声。
何自明到厨房去倒好开水让它温着,然后端粥菜出来,顺便投给曲正彦一个歉意的眼神,告诉他,“你自己先坐一会儿。”
看着他让这个小夏靠在自己身上,细心地帮着撒肉松,搅拌均匀,扶稳托盘……那种自然而然的温柔呵护,让曲正彦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这时的小珒看起来格外陌生……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是小珒来做的。他自己才是那个看起来很骄横实际上却最会撒娇的孩子,是那个应该被细心照顾的人。会一改以往个性去照顾别人……除非,这个人对他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曲正彦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偎在何自明怀里的年轻男人,眉头皱起来。
对方也意识到他的存在,喝几口粥,抬眼看他,有些好奇,问,“你是谁啊?”何自明回头看看,说,“他是我公司里的领导。”
小夏眨眨眼,小声问,“领导……到咱家来干吗?”想想不对,赶紧开口,“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来逮你?对不起对不起,都因为我不好……”后面的话已经是对着曲正彦说了,一脸软软的哀求。
曲正彦淡淡回答,“我不算是他领导,他的考勤不归我管。”他心里有些恼火,又舍不得发作,口气未免冷硬。何自明迅速看他一眼,垂下头去,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曲正彦忽然想起以前常常无所顾忌、出口伤人的小珒,再看看面前一脸隐忍的人,心不由得软下来,叹息一声,“我们是小时候的朋友。我叫曲正彦,你好。”
“哎,你好,我夏成蹊。”小夏看看他,再看看何自明,“以前没听说过啊,那你们现在是同事?”
“对。”
“……哦,我知道了!”小夏恍然大悟,“前一阵儿明说换了公司,就是你们公司吗?”
“就是。”
“那还真巧。”小夏笑起来。他长得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顺眼,看上去一副好脾气,笑起来有点儿孩子气。
“是很巧。”曲正彦说,深深看何自明一眼。
小夏完全没看出这两个人之间的波涛起伏,继续跟他聊天,“你在公司里做什么?”
“我负责行政人事方面。”
“那么,诶,你不会跟他们领导告状吧?其实昨天晚上他也有不舒服,不过他好的快一点而已。”
“……什么?”
小夏咧着嘴笑。
曲正彦悻悻地看何自明一眼,“我以为他病得爬不起来了呢!”
“爬不起来的是我啦。”小夏挠着后脑勺,“明他才不会,他最会照顾自己了,一回来就煮姜糖水喝。”
“他会?”曲正彦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昨天降温天穿那么少,我让他在门口等等我去帮他拿件衣服,一转身就没人了……否则姜水都不用喝的。”
“哈啊?”小夏傻傻看他,“你叫他等啊?他肯定不会等啦,你应该拉着他一起去拿。明他是宁愿迟到也不等人的。”
这是什么怪毛病!曲正彦看看何自明。他跟小夏说话的当中,何自明一声不吭,隔一会儿推推小夏的手,让他往嘴里填一勺粥。
忍不住抱怨一句,“我哪知道……他也没说呀?”
何自明笑笑,仍然没开口。
小夏说,“他也没跟我们说过,我这是有了无数次被放鸽子的惨痛经历才了解的。”
何自明把他的碗拿开,水递过去,“把药吃了吧,要不要回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