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朝叙弗朗路开去,亚当斯贝格一上车就跟那个昆虫学家联系,让他带一只豚鼠去圣殿街新的受害人家里。在让·维亚尔和弗朗索瓦·克拉克家里已经发现了一些老鼠跳蚤,前者家里有14只,后者家里9只。在鼠疫传播者扔在他们身边的那堆衣服中还有几只,都没有感染上病菌,全是从一个乳白色的信封里出来的,信封是用刀一下子裁开的。亚当斯贝格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法新社的,他告诉他们,无论是谁收到这样的信封,都必须马上与警方联系,他会在中午的电视新闻中展示那种信封的。
亚当斯贝格伤心地看着那具赤裸的尸体,那个年轻的女人,脸已被掐得变形,全身几乎都被炭粉和卡车的油污弄脏了,一堆衣服触目惊心地扔在她的身边。警方已经把这条路封住了,不让闲人过来看热闹,但已经有一百来人经过那里,封锁消息是完全不可能的了。他伤心地把手插进口袋里,脑子里一片糊涂,无法再理解、感受和抓住那个凶手,而那个凶手却显得十分能干,他传播了谣言,操纵着传媒,弄死了受害者,想在哪里弄就在哪里弄,想什么时候弄就在什么时候弄,尽管警察遍布,以为已经把他团团围住。亚当斯贝格虽然早已警觉,但还是没能阻止凶手杀死四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警觉的?在玛丽丝第二次来访的时候,那位当母亲的已经发疯了。亚当斯贝格清楚地发现了自己的忧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断了线,又是什么时候在雾中迷路,束手无策地被情报所淹没的。
他看着年轻的玛丽亚娜·巴杜,直到她的尸体被抬上殡仪馆的车子。他匆匆下了几道命令,心不在焉地听着圣殿街派出所的警察们的报告。那个年轻的女人昨晚没有出门,她下班后根本就没有回家。亚当斯贝格不信,派了两个警察去她上班的地方调查,自己徒步回警队。他走了很长时间,一个多小时,中途改道去了蒙帕纳斯。但愿他能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路的。
他回到了盖泰路,慢慢地走进了海盗小饭店,要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在一张看得到广场的桌子边坐下。这张桌子谁都不愿坐,因为位置太小,走过去不得不贴着一艘仿造的海盗船的船头。那艘船高高地挂在墙上,俯瞰着桌子。在他三明治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贝尔丹站了起来,突然敲了敲吧台上的铜板,发出隆隆的响声。亚当斯贝格吃了一惊,看到广场上的鸽子全都扇动翅膀飞了起来,与此同时,门外进来一群客人,其中有勒盖恩。亚当斯贝格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个宣读广告的人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好像闷闷不乐,探长。”若斯说。
“我闷死了,勒盖恩。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是的,在海上迷航了?”
“只能这样说了。”
“这种情况我遇到过三次,我曾像那些不幸的人一样在浓雾中打转,避开了一场灾难,险些又遇到另一场灾难。船两次失去控制,但第三次,是我在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后扳错舵了。太累了,所以就糊涂了,犯错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亚当斯贝格站起身来,若斯看见他像海藻一样的眼睛里闪现着光芒,他第一次在亚当斯贝格的办公室里时看到过这种光芒。
“这一点再跟我说说,勒盖恩,详细地跟我说说。”
“扳错舵的事?”
“是的。”
“好吧。掌舵时,如果弄错方向,那就是一个大错误,不可饶恕的错误。”
亚当斯贝格专心地盯着桌子,一动不动,伸出一只 手,好像是示意那个宣读广告的人不要说话。若斯不敢再说话,看着探长手中的三明治被折了起来。
“我知道了,勒盖恩,”亚当斯贝格抬起头,说,“我知道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糊涂的,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看不见他的了。”
“看见谁?”
“传播鼠疫的人。我看不见他了,失去了他的踪迹,但我现在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这很重要吗?”
“跟你纠正方向性错误,回到你开始迷路的地方一样重要。”
“这么说,”若斯说,“那很重要。”
“我得去那里。”亚当斯贝格把一张钱放在桌上。
“小心海盗船,”若斯提醒道,“它会把你的脑袋撞破的。”
“我个子不高。今天上午有特别广告吗?”
“如果有,我们会通知你的。”
“你是去寻找你开始迷路的地方吗?”亚当斯贝格拉开门的时候,若斯问。
“正是。船长。”
“你真的知道他在哪儿吗?”
亚当斯贝格用手指指自己的额头,出去了。
在谈起错误的时候,在马克·旺多斯勒跟他谈起那个错误的时候,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迷失方向的。在路上,亚当斯贝格试图回想起旺多斯勒说过的话。他回忆起最近的一幕幕景象,还有声音。旺多斯勒靠着门站着,系着闪亮的皮带,瘦瘦的手挥舞着,手指上戴着银戒指,三个银戒指。对,是在讲木炭的故事的时候,问题就在那儿!你寻找的那个人用木炭把尸体弄黑时,他错了。他甚至犯了一个大错误。
亚当斯贝格感到一阵轻松,在路边随便找了张长凳坐下来,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旺多斯勒的话,然后吃完了三明治。他忘了自己要去哪里,但至少找到了那个点。他犯方向性错误的那个点。他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迷雾就升起来了。他从内心里对水手若斯·勒盖恩产生了深深的谢意。
他平静地向警队走去,并在报刊亭看了看报纸的头版,他每次经过报刊亭的时候都这样。今晚或明天,那个鼠疫传播者如果再向法新社寄信,寄他有害健康的“鼠疫小药方”时,当第四个受害者的消息传出去时,任何新闻发布会都不管用了,谣言将在巴黎传开。传播者传播了信息,他赢了,而且大大地赢了一把。
今晚,或者明天。
二十三
“是你吗?”
“是我,玛内。开门!”那个男人急切地说。
一进门,他就一头扎到老太太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她,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成功了,玛内,成功了!”他说。
“像苍蝇一样。他们像苍蝇死了。”
“他们缩成一团,死了。你还记得吗,以前,受了传染的人发疯了一般,扯掉自己的衣服,跑到河边投河自尽,或者是撞墙自杀?”
“来,阿尔诺,”老太太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不要呆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了。”
玛内打着手电,把他领到客厅里。
“坐吧,我给你做了一些馅饼。你知道,现在找不到奶皮,只好用奶油,不得不这样,阿尔诺。自己倒酒吧!”
“以前,染上了鼠疫的人全都被从窗口扔下去,他们在马路上摔得像肉饼一样。很惨,不是吗,玛内?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
“他们不是你的兄弟姐妹,而是凶残的野兽,不配再活在地球上。然后,只有在这之后,你才能恢复力气。不是它胜利,就是你胜利。现在你胜利了。”
阿尔诺露出了微笑:
“你知道吗,他们急得团团转,几天后就会倒地死亡?”
“上帝之灾会像雷一样劈倒他们的。看他们往哪逃?我想,他们现在知道了。”
“他们当然知道了,他们害怕得发抖,玛内。轮到他们了。”阿尔诺端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不开玩笑了。你是来要材料的?”
“我需要很多。该旅行了,玛内,你知道。我要扩大规模。”
“这材料可不是吃素的,对吗?”
老太太来到阁楼,走到笼子跟前,里面一片吱吱的叫声和乱爬乱抓的声音。
“好了,好了,”她嘀咕道,“不要再这么叫好不好?玛内不是给你们吃得饱饱的吗?”
她拿起一个扎得紧紧的小袋子,递给阿尔诺:
“拿着。你要把消息告诉我。”
阿尔诺先于玛内爬下楼梯,激动地晃动着手里提着的死老鼠,并注意避开老太太。玛内是个了不起的专家,最出色的专家。没有她,他便搞不到这些东西。说不定自己也是个大师,他转动着自己的戒指,想,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没有玛内,他还会浪费十年时间,或许是一辈子。他现在就需要这些东西,马上。
阿尔诺在夜色中离开了那座破屋,口袋里像装着炸弹一样装着五个信封,跳蚤在里面动着。他低声地自言自语,在黑暗中登上一条石板小路。侧心室,口腔探针,吻管,注射。阿尔诺喜欢跳蚤,除了玛内,没有人能跟他分享内心的巨大喜悦。但不是猫蚤,不可能。他根本看不起那些没用的跳蚤,玛内也是如此。
二十四
星期六,警队里所有能加班的警察都被要求加班,除了三个家中有急事的警察,亚当斯贝格的人马都到齐了,加上增援的12个警察。亚当斯贝格七点钟就上班了,还没看一眼堆在桌上的那堆报纸,他就知道了实验室的最新结果,他对此早就不抱幻想。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他尽可能用“桌子”这个词来代替“办公桌”,尽管他也不喜欢这个词,但他觉得这个词没那么沉重。提起“办公桌”,他就想起办事、公家、工作,而“桌子”呢,他更多是想起吃饭、打牌、喝酒。桌子往上飞,办公桌往下掉。
在他的桌上,堆着最近的技术报告,没有任何用处。玛丽亚娜·巴杜并没有被弓虽。女干,她的雇主保证说,她出去之前曾在店铺后间换了衣服,但没有具体说要去哪里。雇主完全可以证明自己没有犯罪的时间,玛丽亚娜的两个情人也同样。她是在傍晚六点左右被掐死的,有人向她喷了催泪瓦斯,就像维亚尔和克拉克一样。细菌化验呈阴性。尸体上没有任何被跳蚤咬过的痕迹,跟弗郎索瓦·克拉克一样。但人们在她身上提取了九只老鼠跳蚤,细菌化验结果为阴性。她的身上被涂了炭粉,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