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埃娃说,“只是短了一点。”
“要告诉他这里的天气吗?”
“可以。”
玛丽…贝尔又写了起来,手里的钢笔攥得紧紧的。
“‘凉’字是两点水。”埃娃说。
“你能肯定吗?”
“我想是的。让我试试。”
埃娃在草稿纸上试了好几次,然后皱了皱眉头,犹豫不决地说:
“我也拿不准了,我被搞糊涂了。”
玛丽…贝尔向亚当斯贝格扭过头来,“探长,”她有些害羞地说,“‘凉’字是两点水还是三点水?”
在亚当斯贝格的一生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生字,他不知如何回答。
“整个句子是这样的:‘达马斯没有着凉。’”玛丽…贝尔具体解释道。
“跟句子没有任何关系。”埃娃低声说,她还趴在桌上研究那张草稿纸。
亚当斯贝格对玛丽…贝尔说,他对书写一窍不通,玛丽…贝尔听了以后感到非常奇怪:“可您是警察啊!”
“这没错,玛丽…贝尔。”
“我走了。”埃娃摸了一下玛丽…贝尔的胳膊,说,“我答应过达马斯帮他算账的。”
“谢谢,”玛丽…贝尔说,“谢谢你替我干活。我要写这封信,所以脱不了身。”
“不用客气,”埃娃说,“我很高兴。”
她悄无声响地消失了,玛丽…贝尔立即朝亚当斯贝格转过身来:
“探长,我能跟她谈谈那……那场……灾难吗?还是尽量什么都不说?”
亚当斯贝格慢慢地摇摇头:
“并没有什么灾难。”
“那4字呢?黑色的尸体呢?”
亚当斯贝格又摇了摇头:
“最多是一个凶手罢了,玛丽…贝尔,这已经够多了。没有鼠疫,连影子都没有。”
“我能相信您吗?”
“完全可以。”
玛丽…贝尔又露出了笑脸,这次,她彻底放松了。
“我怕埃娃爱上达马斯,”她皱起眉头,好像亚当斯贝格既然替她解决了有关鼠疫的问题,也能解决她生活中的其他复杂问题,“顾问说这样挺好,生命复苏了,必须听之任之。可我这次不同意顾问的意见。”
“为什么?”亚当斯贝格问。
“因为达马斯爱上了那个胖胖的丽丝贝特。”
“你不喜欢丽丝贝特?”
玛丽…贝尔撅了撅嘴,然后又说:
“她很勇敢,但太闹了,她这样弄得我有点害怕。不管怎么说,丽丝贝特在这里是谁也不能碰的。顾问说,她就像一棵树,庇护着一些鸟。我很愿意这样,但这棵树吵得让人耳朵受不了。而且,丽丝贝特几乎到处都指手画脚,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服服帖帖,自觉自愿,因为她经验丰富。”
“你妒忌了。”亚当斯贝格微笑着问。
“顾问说我肯定妒忌了,但我自己没有意识到。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达马斯每天晚上都往她那里跑。必须承认,如果你听丽丝贝特唱歌,你会被她迷住。达马斯真的被迷住了,他眼里没有埃娃,因为埃娃太静了。当然,埃娃让人烦多了,但毫无疑问,这与她的经历有关。”
玛丽…贝尔向亚当斯贝格投去询问的一瞥,想看看他知不知道埃娃。显然,亚当斯贝格不知道。
“她丈夫打了她几年,”她解释说,“无法再忍受下去,于是她出逃了,她丈夫到处追杀她。您能想像得到吗?警察干吗不首先杀了她丈夫呢?谁也不许知道埃娃的真正姓名,这是顾问的命令,对打听这事的人要小心。顾问知道她的名字,这是他的权力,因为他是顾问。”
亚当斯贝格一边听玛丽…贝尔讲话,一边不时地向广场上扫上一眼,看看那里有些什么情况。勒盖恩正往梧桐树上挂箱子,准备接收晚上用的广告。亚当斯贝觉得从警队一路追随着他的电话铃声慢慢地消失了。谈话声越轻,他心里就越放松。他思考得脑袋都要爆炸了,烦死了。
“是的,”玛丽…贝尔向他转过身来,真心实意地说,“这是为了埃娃好,因为经过这事以后,她看到画成肖像的男人就受不了。这会让她想起往事。见到了达马斯,她才明白,世界上还有比那个揍她的坏蛋更好的男人。这完全是因为,对女人来说,如果没有男人,我觉得这是千真万确的,生活将毫无意义。丽丝贝特不相信这一点,她说所谓的爱情,无非是用来骗人的把戏。她甚至说,那是无聊透顶的东西。您看看。”
“她当过妓女?”亚当斯贝格问。
“没有这回事,”玛丽…贝尔显得很惊讶,“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亚当斯贝格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玛丽…贝尔比他想像的还要天真,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是因为您的职业的缘故,”玛丽…贝尔一副痛苦的样子,“它使您把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恐怕是这样。”
“您呢,您相信爱情吗?请允许我问东问西,因为在这里,丽丝贝特的话就是最高指示。”
亚当斯贝格没有回答,玛丽…贝尔摇了摇头,最后说:
“这是毫无疑问的,一切您都看见了。但顾问却相信爱情,不管是真是假。他说,自欺欺人总比坐在那里生闷气好。对埃娃来说,这是真的。自从她在晚上帮达马斯算账以来,她显得活泼多了。只是,达马斯不爱她,而是爱丽丝贝特。”
“是的。”亚当斯贝格说。他看见对方在兜圈子,并没有感到不高兴。圈子兜得越远,他越没有话说,鼠疫啊、门啊也就忘得越快。现在,那几百扇门都已经写满了4字。
“丽丝贝特不喜欢达马斯,所以埃娃在努力。当然,达马斯也在努力,丽丝贝特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玛丽…贝尔在想一个能让大家皆大欢喜的办法。
“你呢,”亚当斯贝格问,“你喜欢什么人吗?”
“我嘛,”玛丽…贝尔脸红了,用手指轻轻地拍打着信纸,说,“我有两个哥哥,我要照顾的男人够多的了。”
“你在给你哥哥写信?”
“是的。我在给我小哥哥写信。他住在罗莫朗坦,他希望经常收到我的信。我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信或打电话。我想让他到巴黎来,但他害怕巴黎。他和达马斯不是很合得来,而小哥哥更忍受不了达马斯。我什么都要教他,甚至要教他怎样跟女人打交道。我的小哥哥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一头金黄的头发。可是,他一直等着我推他,否则他就不动。所以,我甚至得管他结婚,这是当然的啦。我有的是事干,况且达马斯还要空等丽丝贝特好多年。最后,流泪的是谁?顾问说,我没有义务去管这些事。”
“他说得对。”
“他管好多事,好多人的事。他们整天在他书房里进进出出,但他没有诈他们的钱。他的建议并非没有价值。可是,我总不能看到我的兄弟们倒霉。”
“这并不妨碍你爱什么人。”
“当然有妨碍,”玛丽…贝尔坚决地说,“又要忙工作,又要管店铺,我见到的人不多,这是当然的事。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讨我喜欢。顾问对我说,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看看。”
小饭店里的挂钟敲响了,7点半了,玛丽…贝尔惊跳起来,迅速把信叠起来,又在信封上贴上邮票,塞进小包里:
“请原谅,探长。我得走了,达马斯在等着我呢!”
她一路小跑着走了,贝尔丹过来收走了杯子。“她很嗦,”这个诺曼底人好像是来替玛丽…贝尔道歉的,“她说的关于丽丝贝特的事,您不要全信。玛丽…贝尔在吃醋呢!她担心丽丝贝特抢走她哥哥。丽丝贝特是个很人道的女人,不会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谁都无法理解。您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了,”亚当斯贝格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
贝尔丹把亚当斯贝格一直送到门口,问:“您说,探长,到底要不要在门上写上4字呢?”
“您是雷公之子,”亚当斯贝格转过身来,“还是我在广场上听到的都是无稽之谈?”
“我的声音就是这么大,”贝尔丹扬起头,说,“是天生的。”
“那好,贝尔丹,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前辈在你屁股上踹上一脚,要你滚蛋,你还是不要在门上写4字吧!”
贝尔丹关上门,头仍然扬着,突然下定了决心:只要他还活着,海盗小饭店的门上就不会出现4字。
半小时后,丽丝贝特集合房客们吃晚饭。德康布雷用餐刀敲打着酒杯,要大家安静,他觉得这种动作虽然有点庸俗,但有时是必要的。卡斯蒂永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马上就安静下来。
“我不喜欢向我的客人发布命令,”——德康布雷喜欢用“客人”这个词,而不喜欢用“房客”,因为他觉得“房客”这个词太具体了——“你们是自己房间里的国王。然而,鉴于目前这种十分特殊的情况,我还是要求各位不要集体中毒,不要在自己的门上画上任何护身符。那种东西是在给这栋屋子丢脸。然而,我尊重大家的个人自由,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希望得到那个4字的保护,我并不反对,但我要请他搬到其他地方去,只要那种疯狂之举没有停止,就不要回来。那个传播鼠疫的人正想把我们拖进这种疯狂之中。我真心地希望你们当中没有人会有这种打算。”
他的目光默默地在围坐桌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德康布雷注意到埃娃动摇了犹豫了;卡斯蒂永露出了微笑,但有点虚张声势,内心并不完全平静;若斯则满不在乎,丽丝贝特一想到有人会在她的附近写4字就破口大骂。
“很好,”若斯说,他饿了,“表决通过。”
“说到底,”埃娃对他说,“如果你没有读过那些可恶的东西就好了。”
“那些可恶的东西并没有使我感到害怕,我的小埃娃,”若斯回答说,“那些传言,扯淡,完全是胡说八道。不过,那些可恶的东西,那些4字和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可以塞到口袋里,用手帕包住,让它们见鬼去吧!布列塔尼人说话算话。”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