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的点着头,说道:“嗯,是啊,时间过的可真快”。
“以后啊,就好好干,有你爸这层关系呢,你就好好熬着吧,将来提你干个副经理什么的”孙哥说。
我边吃边连连的点头。
吃过饭后孙哥带我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一张凹凸不平、千疮百孔的桌子,一把坐上去会唱歌的椅子,一台旧的泛黄的486电脑,一套露着海绵的沙发。我将在这里完成用金钱交换两年光阴的一笔买卖。人常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但寸金难买寸光阴,我拿着十倍的钱转脸再回去赎回这几年光景,赎回我这几年的青春,都是无稽之谈。可见这是一桩亏本买卖,但转念一想在这几年里,我几乎都没见过工作车间是什么模样,我只是以实习的名义在这个10平米的屋子里排着一氧化碳。我没有为厂子创造任何收益,所以显然这是一桩没有盈利者的买卖,一桩失败的交易。然而失败者并非我一个人,很多人用一辈子作为筹码完成这场赌博似的交易,直到自己迎来老无所依的一天,面对这些所谓的财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消费的本能,因而最终失去了支配它的权利,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
我本来有段时间应该是在工作车间里度过的,但有一次我跟厂子里的员工发生了一些矛盾,险些动起手来,孙哥发觉到我的性格有些古怪,他是个保守和谨慎的人,他宁愿养我这一个吃干饭的,也不想让我有什么闪失,不然总是不好向我父亲交代。从那以后基本上我每天除了在办公室里抽烟,就是偶尔到厂子外面自己一个人转转。
我喜欢在清晨走出厂子大门外一个人散步,这附近没有商场、没有超市、没有汽车,远离喧嚣,是一个安静的工业区,除了一条狭长的小溪和远处耸立着的一个大烟筒外,就只剩下一望无际辽阔的泥土地,在这一脚踩下去就会深深印下脚印的地面上,经过小雨的浇灌就会长出一层嫩绿的青草。我仿佛身处世外桃源,完全的与世隔绝,这是一个落雨不含泥、吹风不掺沙,洗完的衣服要晾很久才会干的城市,秋初潮闷的天气与我抑郁的心境遥相呼应,父亲像上帝一样把我安排在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不需要有任何方向和任何目的。
有时我会走很远的路打车到市区,没有目标的站在繁华的街道中央,迎着人群,像屹立在小溪中的顶着急促流水的一块磐石,任人流的冲击,仍固执的一动不动。
那段时间我甚至迷恋是上了做梦,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常常做完白日梦后做黑夜梦。我梦到过在废水河边泥泞的土地上寻找36号帆布鞋底的印记,在这脚印的撮合下,我横空出世在刘燕面前,她那吃惊的表情永远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但这是不可能的,可信度太低了,骗自己都觉得假,连梦里的我都觉得假,都觉得不可能,我深刻的明白了‘做梦都不敢相信’这句话的含义。
我做梦敢相信的是我在厂外的郊野捡到一条手链,通过这脚印,我穿过茂密的树林、踏过了托着露珠的花草、干掉了凶猛的食人花,一路荆棘,一路春光。当我停下脚步,我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茅草屋前哭泣,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轻轻的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微微的抬起头,我把手掌伸开来给她看,她睁大了眼睛,用力的擦了擦淌在脸颊的眼泪,我抓起她的手,把手链放在了她手里,她闭上眼睛双手把手链拢在胸前,她显得很激动,也很高兴,我微笑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哭过的眼睛好美,水汪汪的晶莹剔透。
之后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最后我们相爱了,我每天都会从厂子里溜出来在我们相约的地点相会。然而好梦不长在,好花不常开,陶醉之时的梦就像肥皂泡,轻轻一吹它就破了。我懊恼的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我多希望孙哥能赐我两片安眠药,让我能再拍个续集。
起初我对厂内动向的了解仅限于听说,听说厂内生意比较惨淡,听说工人们常常是三一群两一伙的坐在车间里边打牌,厂内效益差的常常拖欠工人的工资,还有,听说我们厂其实是生产打火机的。
那些日子里孙哥常常愁眉苦脸,终日不见笑容,工作状态也十分消极,常常是晚上带我去市区找小饭馆借酒浇愁,喝的伶仃大醉后,回到厂子以后一睡就是24小时,醒过来就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
工人也因此得到了空前的解放,老总撒手不管了,自己也拿不到工资,干脆就等着坐吃山空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产业,就可劲儿的糟吧,就等待着到时候给厂子祸害的差不多了,卷铺盖卷就走人了。
在那段孙哥最困难的时期,我做了一件傻事。
那天夜里,我抱着衣服拿着手电筒轻手轻脚的从宿舍溜出来,打开手电,午夜漆黑的楼道里出现一道光柱,我挥舞着光柱溜进孙哥办公室,把我的行李全部收拾好,走出主楼。
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因为我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本不该收留我的住所,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离开这失落的地界。这里的一切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连氧气都是借用的。我想爸爸妈妈、我想高申、我想肖筝、我想聂小林、我想李楠、 我想刘燕,我多么渴望下一秒我将出现在他们身边,我仰望着天空仿佛看见他们正洋溢着的笑脸,兄弟们、亲戚朋友们,还有刘燕,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了。
当我推开厂子的大门,看见一个黑影正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烟头的那一点光亮映照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是的,那是孙哥的脸。孙哥望着我:“怎么?什么意思?连你也想走了?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背叛吗?”
那一刻我并没有惊慌,而是十分的冷静,我告诉他:“对不起,孙哥,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是我要走了,这跟我们的生活质量没什么关系,在这里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想他们,我想见到他们,在我的城市我拥有我的一切,在这里我什么也没有,我也并不稀罕有什么”。
孙哥愤怒的指着我说:“你这样就走了算怎么回事?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你现在这副德行回去,你有什么脸见你的父母,有什么脸见你的哥们朋友?”。
一时间我的思绪有些乱,没有回答上来他的话。
他继续说:“是个男人就不要逃避,就他吗应该有点志气,我不混出个人样来,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至于你,如果你想回去,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虽然我从来没认为我是失败的夹着尾巴逃回老家,我从来没企图能成功什么,又谈何来的是失败呢,说白了孙哥压根儿就理解错了,说句难听的话,这厂子什么样完全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即便有一天它成为了世界500强企业,还是无法阻挡我离开的脚步,因为我从来没承诺过谁我将要披金戴银的凯旋而归,我更不可能去想我的到来能将对玉成兴文的命运起到什么至关重要的改变,以及我的离开将对玉成兴文造成什么损失。但孙哥的几句话让我看到了他的决心、他的勇气,和他对玉成兴文倾注的希望。或许在这个时候我更加不能够离开他。我不想让任何人因为我的过失,而对亲情、友情,甚至人性都产生质疑。
“孙哥,你早点回去睡吧,我先回去了”说罢,我背着包走回了厂子大院。
许久之后宿舍的门缝才透进了橙色的光亮,且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孙哥仍是郁郁寡欢,直到那一晚又有人敲我宿舍的门,我知道孙哥又要叫我陪他一起去灌马尿了,也许这也算是我该留下来的目的之一。
酒桌子上,孙哥告诉我说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公司生产的打火机质量太差,一按按钮之后不是打不着火就是常常能喷射出20公分的火苗来。很多消费者常常被烧了眉毛、烧了头帘,就是连眼睫毛也难以幸免于难,家属上这里来闹事自然也不是一两次。
说道这里,孙哥又叹了口气,一仰脖子,将一小杯白酒全灌进了肚子,随后呲着牙、咧着嘴,挤着眉毛、闭着眼,整个脑袋呈包子状。
我看的也十分不是滋味,便对他说:“孙哥,想开点吧,刚开始都这样,慢慢来,兴许哪一天咱们厂就火了呢,这谁都说不准。”
孙哥摇了摇头,苦笑道:“慢慢来?我都慢慢来了七、八年了,不还一样狗屁不是吗?”
我说:“不一定啊,你看人家中彩票的,买了一辈子彩票都没中,中一次就是500万,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孙哥说:“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我自己现在什么处境,我自己知道”。说罢孙哥又满上了一杯酒。
孙哥的舌头已经开始短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像加了碾转儿,左右旋转着。我准备上去扶他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帮他从衣服里边掏出来,凑到他耳边,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又他吗的被火烧眉毛了?一群废物东西!”。
不出孙哥所料,电话是厂里打来的,说消费者带了一金杯车的人堵在厂子门口了。孙哥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打了辆车回到厂子,快到了厂子门口的时候,我和孙哥不由得都伸着脑袋望过去,门口站着六个人,三男三女,四老两少,看起来不像是打架来的。
孙哥一下车险些一跟头载在地上,两位年轻男女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男人说道:“你可算来了,我们这都等着你呢”。
孙哥瞪了男子一眼:“老子没钱了,要讹人就看厂子里边什么值钱你就搬什么吧,搬完了都他吗给我滚蛋。”
男子一愣,没有说话,女子上前陪笑脸:“您这是喝多了吧?先给您扶进去再说”。在两人的帮助下,我把孙哥扶到了办公室。
两位年轻人站在最前边,向身后的四位老人使了使眼色,一个老头点了点头,从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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