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英恩白皙的面庞淌了下来。
那是一段像环绕地球一周一样遥远的路程.充满了绝望、痛苦和艰难,但也不乏美丽和光彩闪耀的时候。在菲律宾度过的漫长的异国岁月像走马灯一样在英恩的头脑中掠过。
4年前,英恩经历了一场噩梦。
毕业两年后,英恩就在马尼拉市繁华的科逊区开了一个牙科诊所,打下了自己事业的基础。她跟在国立马尼拉大学做专职讲师的韩侨同胞结婚之后,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儿子迈克和女儿露莎。
英恩婚后跟丈夫的家人住在一起。公公经营着规模很大的头盔工厂,产品出口到世界50多个国家,为人谦虚、谨慎且不乏决断力。婆婆也很慈祥,处处替人着想。
婆家的房子在帕西格江边,十分豪华宽敞,院子里种着几百株合抱粗的椰子树,铺着宽阔的草坪,建有停放着5辆高级汽车的车库和养着赛马的马厩,还有两个游泳池。家里雇了三个仆人、两个司机、三个菲律宾园丁,还有两个保姆分别负责照看迈克和露莎。
即使在全马尼拉市,婆家作为韩侨财阀也是名声显赫的。
英恩潜心追求自己的事业,其成就欲超乎常人,自从牙科诊所开业之后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深夜和早晨之外几乎见不到孩子和丈夫。丈夫和公公婆婆都很尊重她的事业。在婆婆和保姆的悉心照顾下,两个孩子健康地长大了。丈夫的能力在学校里也得到了承认,很快晋升为副教授。
英恩的丈夫是一个学者型的人,有着善良柔弱的眼神,虽然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他把妻子英恩当成自己的骄傲,对英恩非常好,总是记得每一个纪念日,为她准备好礼物。英恩对工作和家庭都很满意,如果非要找出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只能说是自己不能像丈夫爱自己那样深深地爱他。但是,这件事,英恩自己也毫无办法,因为她对承宇的像向日葵一样不变的爱情是那么深沉和持久。
一般来说,女人结婚生了孩子之后,初恋就慢慢模糊了,但英恩却不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在帕西格江边看日落的时候,喝着咖啡、听到熟悉的歌曲响起来的时候,会突然身不由己地感觉心里麻酥酥的,这是爱情没有实现带给一个女人的惆怅与痛苦。
总的来说,英恩的婚后生活确实是和美幸福的,可谁能料到转眼间会祸从天降呢!
1998年9月19日,强台风袭击了菲律宾,从维萨亚地区、民答那峨岛东北部、吕宋岛东海岸开始,很快席卷了菲律宾全国,造成了严重的灾害。
台风闯进马尼拉市,椰子树叶随风飞舞,尚未成熟的椰果像冰雹一样从天而降,天空像灌满了铅一样灰蒙蒙、黑沉沉的,暴雨时下时停。
“天气这么糟,你一定要出去吗?”
“风还没有大到能把车吹走的程度,有病人已经约好了,没办法啊。你不去学校吗?”
在镜子前面穿好银色连衣裙套装,正往脖子上系围巾的英恩回头看着丈夫问。
“今天没课,这种天气,最适合看着安迪·加西亚的电影,跟你一起喝上一杯马爹利了……”
“爸爸今天也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天气不好,打不了高尔夫……这样吧,你跟爸爸一起打台球吧,好久没打了,爸爸肯定喜欢。”
“是吗?
也好。你尽量早点儿回来啊,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好的。”
英恩走下楼梯去一层客厅跟公公婆婆打了个招呼,然后去儿童间看了看儿子和女儿,在楼门口跟丈夫道别后,就开着奔驰车朝牙科诊所出发了。谁能想到,这竟成了英恩与全家人的诀别!
到了下午,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大约4点钟的时候,4个全副武装的蒙面强盗开着吉普车闯进了长着茂盛的椰子树和可可树的江边豪宅,楼上楼下横冲直撞,用AK自动手枪胡乱扫射,凡是能动的全被射杀,无一幸免。英恩的公婆、丈夫和两个水灵灵的孩子全都倒在血泊里,在家的两个女仆、一个管家、一个司机、两个保姆也都惨遭杀害,楼内的保险柜、贵金属制品、古董珍玩等被洗劫一空。
对这一令人发指的惨案,舆论莫衷一是,有的说是强盗谋财害命,有的说是极右翼恐怖组织嫉恨外来财阀杀一儆百,一时间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接连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湮没了。
面对天塌地陷般的横祸,英恩痛不欲生,尤其是一想起自己一直疏于照顾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她就自责不已,心碎成一片一片,有几个月的时间,吃不下任何东西,夜夜不能入睡。
为了报仇雪恨,英恩不顾一切地奔走呼号于警局、政府和舆论之间,韩国驻菲律宾使馆则动用外交手段向菲律宾政府施加压力,英恩已卸任去美国的父亲也调动所有老关系帮忙,但菲律宾军部和政界的冲突事件一爆发,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了。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凶手逍遥法外,英恩想要离开那个国家,却因事件未果而被禁止离境,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英恩对菲律宾政府由满怀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愤怒,她肝肠寸断,五脏俱焚,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终日失魂落魄地坐在海边酗酒,或驾车、乘船发泄。
英恩不可避免地病倒了,就在驱车穿越丛林的路上。在她昏迷不醒、卧床不起的那些日子里,是当地的土著人救了她。他们把英恩抬回家,穿密林过大海请来医生,几天几夜地守候在她的身边,为她擦拭身体降温,为她喂药喂饭,为她祈祷神灵保佑。英恩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温暖,终于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也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英恩恋恋不舍地辞别了把她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的恩人,继续自己的旅程。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民多罗岛南岸的沙璜,这是她初识英俊少年承宇的地方,是她发现自己初恋的地方。那里的海滩和丛林、平房度假屋和大海还是那么美丽,一成不变地平和而悠远。
赤道附近的大海含盐度非常高,人、船什么的很容易就能浮在水面上。
沙璜的海也有涨潮和退潮,一大早,海水向着远方退去,下午稍晚些时候,海水又向着沙滩涌上来。
英恩租了一个平房度假屋,每天躺在沙滩椅上,对着明媚的阳光和碧蓝的大海掏出自己的心晾在沙滩上,任时间流过。
一个多月后,她开始潜水,在露天咖啡馆里吃东西,听音乐,到热带丛林里买来椰子、芒果、木瓜和香蕉尽情地吃。
大概是第三个星期的时候,一天早上,独自一人像大虾一样弓着身子躺在单人床上的英恩很早就醒了。寒气从椰子木条编成的窗户间隙透进来,英恩打开木栅门,赤着脚走了出去。白蒙蒙透着蓝色的清晨切削着、撕扯着黑暗的肌肤,朝着陆地的方向奔涌过来。
清晨,海水的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凉爽又不寒冷。没有风,没有浪,像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明显在后退,好像很远很远的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水平地使劲往后拉着海水一样。
英恩想在早上的海水里爽快地游一游,下水后,先游了会儿自由泳,又扎了几次猛子,然后仰泳,像一段木头一样舒服地漂浮在水面上。她闭上了眼睛,像一艘小船一样顺流漂浮着,只是偶尔动一下手和脚,调整调整平衡。
英恩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退下去的潮水缓慢地漂向远方,也知道,一旦离开月牙形的海湾,海流就会变得很强,如果没有穿脚蹼,无论如何也游不回岸边,只能被汹涌的海流卷往茫茫的大海深处。
死掉吗?……就这样死掉吗?
非常舒服,感觉很不错。
躺着漂浮到离海岸二三百米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对失去的家人思念的英恩突然想到了死,紧接着又想起了远在美国的父母,想起了在韩国的承宇,这都是让她一想到就心痛的人,尤其是希望能看到承宇的笑脸,哪怕只一次……一想到这些,她的胸中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在剜一样痛彻骨髓。
头半浸在海水里漂浮着的英恩的脸上,两行透明的泪水与海水连在了一起。
我……为什么……这样? 难道……我希望在我初恋的这个美丽的海边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孩子的我……但是……
是啊,太不像话了,徐英恩!
你如果这么死去就太荒唐了!这种过于感伤的想法是应蔑视的,是自私自利的,是侮辱了爱情、生活和生命的幼稚的孩子气的蠢行。
英恩像鱼摆动鳍一样挥动着手,把像一段木头一样漂走的身体转了回来,原来向着海洋深处的头朝向海湾的岸边了。英恩非常熟悉这片大海的情况,虽然已距离海岸那么远,但丝毫不感到惊慌,她知道,只要像来的时候那样仰卧在水面上慢慢漂回去就可以了,只是为了抵抗无形地缓慢流向大海的退潮,需要伸直双腿,不时地蹬几下水,双臂和手像转动风车一样逆向转动就可以了。
英恩逆着潮流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掉过头去看的时候,茂盛的椰子密林和平房度假屋就在30米之外了,还看到清早起来捕鱼的小伙子们拿着水罐和渔网,穿过度假屋之间的胡同朝着海边走来。
重归生活?
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死的,因此这么说似乎不太恰切,但英恩重新踏上软绵绵的白色沙滩的时候,她的心情非常微妙,悲伤到了极点又快乐到了极点。
英恩决心重新爱上生活,重新爱上世人,那些在自己晕倒可能从此不再醒来的时候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世人啊,正是那些在密林中生活的贫苦平凡的人们,那些生活贫寒的海边的人们。
那天下午,英恩给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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