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未曾离开的班晏脸色大变,厉啸一声冲了回去,再也没有出现。
幽火泽阴兵开始分批后退,将死守了数日夜的阵地坦然让给了敌人。
这般出乎意料的变化,反而令进攻的人群不敢冒进,纷纷停在了当地。
火光映照下水镜尘遥遥望着玄螭宫,低声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话。
就在众人四顾茫然的时刻,一阵沉重的震动声传来,地面微微颤抖,隐约树叶拂动中传来咻咻的鼻息声,四面出没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怪兽突然战栗着退了开去,齐齐伏侧在地,用两个前爪牢牢抱住头,看来甚是恐惧。
空气中有种躁动的气息,带着鲜血的微腥气味。
“嗷!!!”
一声非虎非狼非狮非豹的怒吼,到那响彻幽火全泽。
众人心底齐齐一震,随即便见火光尽头,一条巨牛状的怪兽出现,比寻常牛身大上几倍,浑身毛发却尖利直立如刺猬,闪着凛凛幽光,兽蹄豹尾,碧目獠牙,森白的牙齿每一颗看起来都好似一柄解腕尖刀,尖刀间叼着一卷红色卷轴。
众人不禁凛然后退,却见那怪兽头一扬,状似鄙视的将卷轴又向外顶了顶,众人这才注意到那红锦金字的卷轴,好像是传说中上应神示的“玄坛神卷”。
神卷一出,即为神灵宣诏,上至大王下至黎民,当人人凛遵。
大衍宫来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领兵前来之前,大王特意召自己密室相谈,指出阴离迟早都会用上神诏,以神灵的力量震慑众人,使之退兵,大衍宫早就有所防备,不必理会,既然事已至此,放手做便是。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怀中那个硬硬的物事……阴离,你终于玩这一招了,大王说了,你不动用神卷,咱们也不动神玺,毕竟那意味着在天下人面前自认杀害阴采,说起来终究不光彩,但是一旦你不肯认输死命挣扎,咱们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成大事者不构小节,区区声名,何足道哉?
“嗷!”怪兽等得不耐烦,又是一声震动山林群兽拜伏的嘶吼。
大衍宫来使与水镜尘对望一眼,两人迈步上前,怪兽扬头一甩,哗啦啦长卷展开,几排红底金字,灼灼亮于人前。
所有人读完,齐齐怔住。
“就知道你们不肯离开这里,”秦长歌无奈的看着守在门外寸步未移那几个人,低低道:“我绊住阴离的时间,你们趁玄螭宫人少赶紧找到踏香珈蓝多好?省得我还要拿妖花内丹来换。”
“你在说梦话”萧玦刚才见她毫发无伤的出来,松了口气,立即黑下脸,也不看她,“根本不可能的事你偏要逼我们做,你下次再这样自作主张,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秦长歌笑吟吟的看着他。
萧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得出来自已能怎么,就揍她?……不舍得;就骂她?骂得过她么?就不理她?算了吧,她会立即很高兴的送我离开在天涯之外……
半晌悻悻道:“就请你当皇帝!”
秦长歌扑哧一声笑出来,眼波流动,嫣然道:“你这话说得真象一个昏君……”
“自从你回来,我就昏了,”萧玦坦坦荡荡的看着她眼睛,“我做了六年皇帝,没觉得有多快乐,尤其那后三年……如果拿帝位可以换到你,为什么不换?”
笑容一敛,秦长歌神情肃了肃,抬眼仔细看他,半晌轻轻道:“别说傻话……”
萧玦一笑,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道:“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来?”
“非欢不能呆在那里,”秦长歌注视着神智一直没清醒的非欢,也注视着萧玦一直给他渡气的手,“那个迷乱心神的阵法,他这虚弱体质如何经受得?”
“那为什么不让我陪你?”萧玦皱眉感受着楚非欢体内的状况,神情有点不安。
秦长歌却静默了一刻。
直到萧玦等不到她回答愕然抬眼看她,她才恍如突然醒神般的道:“咱们关联太近,有……情意牵扯,一旦陷阵便如入泥浆,纠缠不清,甚至可能互相攻击,所以我把所有和我有心灵相通的人都踢了出去。”
她轻轻叹道:“而一旦阵法不能再制住我,阴离当时又需要时机调匀气息,更不会立即对我动手,其实以他的糟糕状态,地下冷汗都积了一滩,咱们拼命也不是不能杀了他,只是我想着,留下他,制衙野心勃勃的水家和大衍宫,南闵政局才会更乱更好下手……”
有点自嘲的一笑,她道:“别瞪我啊,我是习惯性思维,行事喜欢向着最有利政治的方向考虑,而不是个人得失利益,没办法,从小在师门被洗脑了。”
萧玦无奈的摇头,伸手去抚她的长发,缓缓道:“长歌,你要明白,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隐隐唁嚣,秦长歌扬眉笑道:“开始了。”
红黄之色衣袍自廊角一现,阴离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端着一个黑色晶盒,淡淡道:“踏香珈蓝。”
容啸天祁繁喜动颜色的奔过来。
人影又是一闪,这回出现的是班晏,她鬼魅般幽幽道:“神卷一启,大衍宫那个家伙立时就怔住了,我看见他手伸在怀里,准备掏那东西却没掏出来,然后便要去接神卷。”
“水镜尘没动?”
“没有”,班晏瞟秦长歌一眼,“但是水家人和南闵前来助阵的一些帮派人士不满了,神卷上说玄坛新主当于今日幽火泽中人应命而生,玄坛上下六使将由赤火神重新选择,在场各位,自然人人都有希望,谁接?谁不接?这个自然要紧得很。”
“只是……”她疑惑的望着阴离,“祭司大人,你真的不做祭司了么?一旦他们打完了,真的推选出新的祭司,咱们怎么办?”
阴离指了指燃起红色妖火的玄坛,木然道:“你看,神卷还有一卷。”
班晏上前,展开金卷,匆匆一阅,先是愕然瞪大眼,随即不由缓缓展开笑意,喃喃道“妙……妙……”
“人一旦有了利欲之心,便易为人所控”,阴离道:“他们本来是抱着杀死我,不理会任何神喻的心来幽火泽的,但是如今神卷的内容出乎他们意料,将玄坛大位拱手相让,他们如何舍得不接?一旦接下,便意味着接受神喻尊奉玄坛,那么这第二卷神卷,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不管胜出的是谁,最后进入玄坛的只能是少数首领,而这些首领一旦进入玄螭宫,进入我们的势力范围……”班晏很慢的笑了笑。
她和阴离,同时对秦长歌看了一眼,秦长歌微微一笑,也不掩饰,直接道:“大天使,现在你出门去演戏吧,阴大祭司走火入魔,快死了,作为他最忠心的属下,你不出去悲愤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班晏诡秘的笑了笑,手一招,身后出现一批彩蛊男女,女子跟着她出去,男子留了下来守卫。
阴离注视着手中的踏香珈蓝,淡淡道:“你们知道这东西的用法么?”
秦长歌皱皱眉,当年师祖说起这个,着重于传说了,至于用法,倒确实没有提过。
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坦然道:“自然是知道的。”
阴离抬眼,瞅她一眼,枯黄干涩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道:“那好,那么,趁着那边没打完本座还有点空,趁早把事情办了。”
秦长歌心里有点懵懂……办事?办什么事儿?这话听起来好生暖昧哦……
阴离已经指了指萧玦等人,道:“他快不成了,你们浪费什么真气?随我进去吧。”
萧玦等人齐齐一怔,秦长歌心念电转,心道莫非这东西是要现取现用的?莫非只有阴离才懂踏香珈蓝的用法,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叫他们留下来治疗?
当下试探的问,“用这么多人?”
“除了你们阴人不宜靠近踏香珈蓝,男人越多越好,”阴离漠然道:“我受了伤,功力不够。”
秦长歌将袖子里的妖花内丹收了收,讪讪笑道:“大祭司,内丹在我们离开时一定会给你……”
摆了摇手,阴离傲然道:“不必再说。”
他衣柚一拂,身后廓角,突然出现一方八角形的门户,门上画满红色妖蛇,双目湛碧栩栩如生,阴离看也不看众人,当先进入。
容啸天抱起一直不曾清醒的楚非欢,二话不说跟了进去——楚非欢确实已经命在顷刻,无论如何,有任何机会都不能放弃,哪怕前方是深不可测的危险与杀机。
秦长歌看着几人鱼贯而入,门户深邃,内部黑暗不见微光,什么都看不见,然而正因为全然的黑暗,越发觉得神秘幽邃,前路难测。
萧玦最后进入,即将跨入门槛时忽然回身一笑,笑意温暖,朗声道:”放心,我们会给你带回健康的楚非欢。”
秦长歌对着他明朗的微笑,亦回以信心十足的笑容。
然而心跳如鼓,手心里突然生了一层薄汗。
帝凰第五十五章 死生…卷二:六国卷
门户缓缓关闭。
走在最后的萧玦恋恋一回首,看见门扉合拢前那一线光亮里,秦长歌突然露出担忧凄惶的神色,那神情在她眼底一闪即逝,却令他突然失了神。
她在担心。
她在为谁担心?
为……楚非欢吧?
自嘲的一笑,他回头,大步追上前方阴离。
阴离一拂袖,嚓的一声,四面忽然一亮,壁上的油灯仿佛被什么控制一般,突然燃起。
仔细一看才见壁上游过三足壁虎,舌尖鲜红,莫非刚才是那壁虎点燃了油灯?
玄螭宫怪物太多,萧玦不敢松懈,眼见四壁空荡无物,唯地面有几个蒲团,室内正中有火焰形状的祭坛,赤色石块砌成,微微高出地面,萧玦和容啸天目光一碰,两人很有默契的避开那个祭坛,容啸天连蒲团都没敢用,自己席地坐了,将楚非欢放在膝上。
当初那个误会,导致后来惨烈的后果,容啸天自觉是个罪人,午夜梦回,想起此事辗转反侧,对自己深恨在心,若不是因为记着秦长歌的话,记挂着治好楚非欢,他早无颜存活于世了。
这些日子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