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车子似乎在往偏僻宽阔的地反走,越走越急,忽然不知撞到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大震,车身剧烈晃动,秦长歌在四面不靠的铁马车中哧的一下滑了开去,赶紧伸手攥紧了一根铁栏杆。
晃动之后,车身摇摆了半天,好几次险险要倒,秦长歌半跪在车厢内,全身真气流转,做好马车车门开启随时冲出的准备。
虽知车厢一阵乱晃之后,突然如被千斤之力一坠,一霎之间稳稳落地,随即马车继续前行,比先前更为快速平稳,而且左一折右一拐,将诺大的铁马车驱使的如同胯下之马,灵活轻捷快若飘风。
秦长歌皱了皱眉,缓缓盘膝坐下……看样子,好像换了车夫?
马车越行越远,越行越快,最初的换乱无措已经全然不见,大约摆脱追兵了吧。
眼见事态有变,一时脱逃无望,秦长歌干脆躺倒睡觉——养好精神,谁知道等下车厢开启,会看见谁呢?
不多时听见咔嚓一声,先前关上的小窗突然被打开,露进一丝明媚的天光。
小窗中突然露出了一双眼睛。
不是先前宛翠“父亲”那细长眯缝如狐的双眼,这双眼睛,有着极漂亮的弧度,眼瞳不是纯黑的,微微泛出褐茶色琉璃般的明莹色彩,却光华蕴藉神采迥异,看人时金光灿然,仿佛全天地的光彩都集中于他的瞳底。
而一双眉既工整又飞扬,如仙家弟子于云端之上飒然挥毫,一笔间画下这十万里江山郁郁青青。
这双出众的眉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秦长歌,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
秦长歌懒洋洋躺在地上,双臂枕着头,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唱着小曲,见他看过来,笑嘻嘻地挥了挥手,道:“给床毯子吧?太硬了。”
那双眼睛笑意更浓,随即从窗口消失,隐约听见咔哒声响,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头顶铁板缓缓开启。
铁板上方有人笑道:“毯子是没有的,我的衣服可不可以?”
秦长歌抬起头,头顶,闲闲依着淡水色长袍男子,宽袍大袖,衣服穿得极有林下之士的散逸风度,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紫箫,箫上垂下深碧丝绦,于他臂弯处悠悠晃动,满天云霞下他微微偏首看过来的姿势,令人惊艳的心神一窒,像是迎上扑面而来一场来势和缓后劲却无穷凶猛的风。
秦长歌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已经阅遍人间美男色,身边俊朗优雅潇洒妖媚什么类型的都有,多少养成点定力,而是一个处处思春的豆蔻女子,一定会在他刚才的那一回首间兴奋欢喜得晕倒。
不过现在,自己不想倒也得倒了。
男子一回首,给了她一个惊艳的剪影,并用自己一个随意的站姿,便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后,掌中紫影便破空而来,连点了她三处大穴。
秦长歌苦笑,随即认命,好吧,和那个中川老头比起来,落在这般出众男子手里,最起码可以善心悦目,不算亏。
仔细看那男子,却发现他容貌却不如何出色,和那惊世眉目无双姿态并不相配,大约也有易容,只是易得着实马虎,稍微细心点的人都会发觉不对劲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这人不擅易容呢,还是根本个性疏狂得懒得用心去掩饰自己。
男子伸手,一把将她拉出车厢——秦长歌真气在他刚才那紫箫一挥间已经被锁,但是肢体还是可以动的,看样子这人也很懒。特意保留了她的行路动手能力,省得还要照顾她。
偏头看看他,秦长歌无奈的道:“这位兄台,你救了我,为什么不肯放我?”
“我没有救你。”男子微笑看她,“我只是在街上吃面,无意中看见这辆马车看起来有点特别,便端着面碗上了车顶继续吃,车子被宁安门守军追得厉害,撞上石头,我不想洒了我的面汤,便把那几个赶车的笨蛋给踢了下去自己来,这车里面装的是人是鬼,我还真不知道。”
“我非常感谢阁下的面汤,”秦长歌肃然道:“实话和您说,我是人,还是个女人。”
男子挑起眉头,那一霎的姿态如同长天之雁在优雅剔羽,他的目光很随意的在秦长歌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淡笑道:“哦?”
秦长歌正色道:“是的,女人,他们掳了我,说是有个国有点家的国主最喜欢武林中武艺的女子,转卖过去就是厚赏,所以我倒了大霉。”
“我看你并没有倒霉,”男子轻笑,“你武功还在,全身上下,连一点伤都没有,如果他们要掳你,怎么会你一点伤损都无?”
“因为我全身是毒,”秦长歌每句话都半真半假,“靠近我,很容易死。”
男子唔了一声,突然抬手一引,秦长歌头发中的黑丝立刻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男子饶有兴致的把玩黑丝。
“编织、杀人、胳膊断了可以系起来,万念俱灰之下还可以用之上吊。”
男子哈的一声轻笑,转目看她,“你很有意思,西梁武林居然有你这般奇妙的女子,我真后悔我来的太少了。”
“阁下不是西梁人?”秦长歌明知故问。
“我是来找人的,顺便办点事。”男子又是顺手一抽,这回飞出的是她腰间的腰带,明明很柔软的东西,摸起来却疙疙瘩瘩,男子手指一捋,腰带一端噼噼啪啪掉出一堆零件,他手指虚虚一拈,拈起一只铁蝴蝶,微笑看着秦长歌。
“您怎能这般轻薄?”秦长歌根本不看那铁蝴蝶,娇羞万分的嗔怪,“那是我的腰带啦。”
男子一笑,将铁蝴蝶一扔,眯着眼睛看她,半响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花,颜如花。”
“好名字,”男子赞,“想来你一定眉目如花,容颜胜花。”
秦长歌娇笑俯首,做羞怯不胜状。
手心里,却一层层的沁出薄汗,凉凉的攥在那里,握着自己手指便似握着一块沁凉入心底的冷玉。
刚刚看见那一双光芒波耀,沧海月明清笳飞雪般惊心明灿的眼睛时,她便知道了他是谁。
那样的目光,任谁也不能轻易忘记。
对着这个传奇般的男子,这个遥远国度的神秘人物,以秦长歌睥睨天下的万丈野心,也不敢轻忽以待。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赵莫言。
更不能让他知道赵莫言是睿懿。
所以她宁可先揭露自己的女子身份,以退为进,先推翻掉“赵太师”这个身份可能,毕竟赵莫言在诸国之间,至今是以男子面目呼风唤雨,至于自己真面目,有几个外国人见过明霜?
反正,自己的女子身,迟早瞒不过他,莫如以一份假惺惺的坦诚,以一份截然不同传言中的赵莫言或睿懿的面貌,先混沌下这个男子明亮如镜的双目。
至于能够混多久,秦长歌不敢抱太大希望的在肚子里无声叹息……那两个,求求你们,快点找到我吧,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我会很累的……
男子牵着秦长歌的手,优哉游哉在闹市穿行。
是的,闹市。
郢都主干道,闻名六国的最繁华都城的最繁华街道,天衢大街。
天衢大街今日人流尤其多,许多衣着普通,但目光闪耀,看起来十分精悍的人物混杂在人群中,将一条街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目光不住在武林人物装扮的人身上梭巡,时不时互相擦肩,目光一触即收。
毋庸置疑,他们在找郢都灵魂人物,彪悍杀头太师赵莫言。
这样的情形,在郢都全城各地上演,但是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刚刚背转身的地方,在他们刚刚擦肩的刹那,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位,正被某位男子随意的牵着,以恩爱夫妻的姿态相偕而行。
秦长歌已经恢复女装,那位先前温柔捧着她脸,很客气的说要将她如花容貌恢复,结果在去掉她的面具后,他对着她容貌啧啧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易容之物,在她脸上一阵涂抹。
她去临波照影的时候,差点一口血喷到水里——如花,如花再世啊啊啊啊啊。
然后男子说那家面条确实不错,带她去尝尝,然后和他一起回国——他看上她了,准备收了她做妾。
于是迎着满街兵丁,漫步而来,一起去天衢大街一家面店吃面,他偏着头,和她讨论喜欢哪家绣娘的手艺,洞房花烛夜的新娘礼服该坠珍珠还是水晶。
秦长歌微笑而听,心里却在盘算打下他的国家后用他的黄金权杖去撵狗,用他的漂亮眼珠去擦鞋。
在面店不急不忙坐下,男子叫了两碗面,点了些小菜,一直殷勤给她夹菜,秦长歌面不改色的吃——反正他要杀她,也不会用这种累人的方式。
她的哑穴也被点了,所以她只好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来表示对他的膜拜。
对方悠然而笑,对眼前如花的代表了另类美的笑容十分欣赏,对自己易容的化神奇为腐朽的绝顶手艺十分欣赏。
如花的含情脉脉的眼光无意中掠过对街,突然一顿。
对面。
一骑正自城门方向长驰而来,黑衣黑马,身姿在马上亦笔直如剑。
虽然只是一个远远奔来的身影,已可感觉到那男子容华气度蔚然高贵,只是他频频扬鞭,催马甚急,一身质地名贵的黑色金线锦袍也微微染了尘灰,
他一路长驱而来,快若急电,街上百姓为他狂飙气势所惊,纷纷避让。
正是箫玦,
秦长歌一瞬间心跳如鼓,手心里立时又起了一层冷冰的汗,她盯着看起来神情焦灼的箫玦,只恨不得立时大喊出声,唤得他飞奔而来,却又知道别说现在喊不出来,就算喊了,男子也能在一霎间先杀了自己或拿自己要挟箫玦。
一时间心焦如焚,思绪纷乱,却又无能为力。
男子瞟了她一眼,轻轻转首,笑看着那飞骑,道:“这谁啊,这么威风?”
秦长歌立即将目光收回,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
马上箫玦却若有所感般,突然于万人之中,即将飞骑而过秦长歌身边时,回首。
卷二:六国卷 第六十三章 追寻
箫玦于马上回首。
方才那刻,千万涌动的人群之中,隐约间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