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不会……”
我点点头,说:“也对。”
我还记得会场上的大婶,还有那些盲目的信徒,甚至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好多人砸锅卖铁,好多人倾家荡产,好多人千里迢迢来京城,就为了求一个迷信。
看今良义在会场上堂而皇之的开价,我就能想象他已赚了多少昧心钱。
而当人们心中的爱转化为恨的时候,那逆转的力量估计能把地球给爆了菊花,也许世上正因此有了东非大裂谷,有了巴林杰陨石坑,有了马里亚纳大海沟,有了科罗拉多大峡谷……至于身败名裂的大师,好吧,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我嘴里咽下最后一块桃肉,我终于可以口齿清楚地告诉景深:“我今天见了个企业家,丫想给我出画集,捧我出名,改日有戏,我送你一本哈。”
景深默笑,只打开第五个黄桃罐子递给我,“慢慢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至于矜持什么的……算了,反正他的潜台词也是“夏洛你这个没节操的饿死鬼投胎。”
我说:“我们认识才几天,连朋友都算不上,景深,你为毛待我这么好?”
他只是安静看着我吃,一张眉目素净,棱角分明的脸,在朦胧的烛火中,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了一个世纪那样遥远,他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目光迷离,教人捉摸不透,依稀有闪烁,如果那是痛楚,也如画般好看。
我是第一次希望电继续停下去,好让我在烛光中多看他一会儿。
多看他一会儿,我心里竟然会莫名地抽痛一下,特别是看到他那双温柔又慈悲的眼睛时。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听他说:“洛洛,因为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哦?你那位小仓优子?”我立刻下意识地问,问了才看到他紧抿的嘴唇,那道苍白的趋近于直线的弧线如黄昏的天边不甘褪去的白昼线,又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可我嘴里还嚼着他的食物,好吧,也许我才是个禽兽。
我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向他道歉,他已说:“她是我爱人。”
我说:“哦。”
所谓爱人,有三个可能,一个是爱着的人,一个是爱过的人,一个是爱不了的人,但无论哪个,都和我无关,我只是“像她”罢了,按照言情小说中的桥段,他这么说,很可能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一阵惋惜,又有些隐约的不甘,因为我知道,活着的人永远代替不了死去的人。
他说:“可惜我已无法爱她了。”
果然是这样,我于是不假思索地说:“是啊,真可惜如花美眷,放心你们下辈子一定会美满幸福的,不过你这辈子条件也够好,又不愁找不到老婆。”
他说:“我只爱过她一个,可惜她不知道。”
我心下一沉,他这么说,他那位小仓优子果然是挂了,按照小言的套路,他这种人偏又最深情,最是不忘,我想要是他一直不肯忘,那么他身边的女人就只能被他当成替身,圣母一生。
我想我不是圣母。
我只能安慰他:“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也许吧,也许不知道更好。”景深说。我不知道他后一句什么意思,只看到他额前的长发垂下来,遮住雾光中的眉眼。
那天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坐了很久,一直到电灯亮起而我被老任一个电话催回去赶稿。
我对老任说了画集的事儿,老任很高兴,说杂志社一直资金不够,才做不成,现在有人愿意投资,这是好事,就跟中了五百万似的,他还说:“洛洛,要把握时机啊,到时你走红了,我们也可以跟着风光一把。”
我听到电话那端一群大老爷们的笑声,大晚上的,他们依旧围在牌桌旁加班,我听了心里就特别地感动。
吃饭,睡觉,赶稿,去隔壁蹭零食,这样的日子一天天重复,我在没日没夜的赶稿中深觉充实,一个星期后,陈书俊临时离开北京,回到南方去了,据说家里有紧急事情,他只叫我放心,多赶一些新稿子以备日后交给他策划,我不懂那里面的门道,我只能牺牲更多的时间压榨更多的脑汁去干画稿这件体力活。
饶是这样,生活依旧美好。
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酷暑中的北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
这雨下得我小心肝舒畅,连带着落笔的速度也舒畅飞快,画稿中的男主角,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都一个个带上了几乎相同的特征,不是那慈悲的目光,就是那温柔的笑容,抑或是凝神削峭的侧脸,默垂遮眉的额发。
有没有这样一个男人,他走路很轻,背影很重,他离你很近,目光很远,他平静如水,肩膀如山,他眉目柔和,神采卓然,他如一株在暗夜中蓬勃生长的树,枝叶深浅,惜君华年,而那些浓浊的年轮未尝在他身上烙下岁月流火,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远观尘世海潮,潮中众生,众生有情,情深为景,景深有年,年如刀锯,在我空白的记忆里,刻了深深的一道印。
若我对他不是同情,那又是什么?
若我非是感动他的情深,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不敢给他看我的画稿,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画成这样。
我只能在老任关于江郎才尽的鄙视中无休止地涂改涂改再涂改,每幅可怜的画稿被涂改的频率,就和我去隔壁偷吃食物一样频繁。
用我老母的话说,我像一只偷腥的猫。
每个傍晚,他回家的时候,总是会为我带一袋食物上来,无论黄桃还是巧克力,都是我最爱的,而我为了报答他,每周都把杂志的主刊副刊番外刊特别刊一大摞送给他作为报答。
渐渐的,这似乎成了一种默契,就如我每次送他杂志前,都会把印有我插图的几页干净地撕去。
我可以给老母给老弟给陈书俊给任家海给所有人毫无顾忌地推销我的插画,唯有他,我竟不愿他看到。
窗外下着大雨,我不知他带未带伞,毕竟北京城三个月不下雨是常事,不像伦敦,没人会把出门带伞当成习惯,我不知觉地就打开窗子眺望,该到他回家的时候了,我这种连大姨妈日期都记不住的人竟然会记着他。
也许他只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长久无聊的生活里,让我从孤僻的一个人,爱上了那种有蓝颜知己可以倾诉的感觉。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从窗口望到楼下,他和一个女人并肩撑着一把伞。
伞上是精致的刺绣,一把女人的洋伞,我透过新换的眼镜看得一清二楚,又看到他和那个女人亲密地道别,还你来我去推阻了一阵,接着才走进楼道里。
而今天他的手上没有提那只惯常装着零食的塑料袋,我明白了,禽兽!哼!
我啪地关上窗门,一瞬间心里有空空的失落。
窗外依旧是大雨,空气中有泥土和树叶的气息,我思维混乱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然后开始骂自己:夏洛你这个没有节操的女人,你到底纠结着什么啊靠!你其实你一早就看清他的花花心肠可你还他妈的陷进去,你二十五年的饭都吃到狗身上里去了么你?!
我浑浑噩噩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直到老母的吼声传进房间。
“死人,快去煮饭,今天隔壁没人,你甭去‘畅谈人生理想’了!”老母说。
“我他妈还没那么贱呢。”我心烦意乱地吼,忽然又觉不对,什么?隔壁没人?
我一翻身从床上蹦起来,那厮不是早回来了么?现在还没上来,不会追女人去了吧?
心中这么想,我手脚却不听使唤地把我拖出家门,果然,我看到对面大门紧闭,而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开着等我“不请自去”的,就好像放着鱼饵等我上钩一样。
我捶了半天门,果真是没人,也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咚咚咚跑下楼去查看,好像他还会二逼到呆在楼道里思过一样。
可我真的在底层的楼道里见到了他。
景深,他低着头,无力地倚坐在墙角,额前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眉目,纹丝不动,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传说中的扑倒
我心里咯噔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我摇着他的肩膀喊他:“姓景的,你咋了?哪有人坐地上睡觉的,你学犀利哥啊你?”
他的手扶着额头,闻言微微地抬起头来,额前那一撮撮乌黑的长发晃得我心慌意乱,“夏洛……”我听到他唇边细哑的声音,声音中有难掩的痛楚,我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不由分说一把撩起他额前那些烦人的头发,赫然看到了他紧紧皱起的眉目。
“夏……”他睁开眼,看着我的手,依旧皱着眉,但眼中似有一些光彩。
而我的手正好覆在他的面颊上,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我弟以外的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我几乎是半跪在他面前,能清楚感受到他湿热而紊乱的呼吸,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睫毛,那垂敛内秀的地方,竟因此像触电一样开始颤抖。
我靠,你这么个禽兽,刚还和女人亲密呢,现在就装得跟处男似的,给谁看啊。
他的身上,明明有酒味和女人的香水味,感情喝酒泡妞还不够,狼爪子还妄想着往外伸,果然我弟说得对,男人都是吃着锅里的瞅着碗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我心中鄙夷的想法一闪即逝,因为我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无论如何,畜生的命也是命啊,我说:“你怎么了?胃病?阑尾?心脏病?还是前列腺炎?我靠你说话啊,你在干……啥?”
我拍打在他脸上的……呃,当然我不承认那是“拍打”,我觉得我是淑女状的温柔抚摸,总之我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忽然被他握住了手腕,夏季闷热的雨天,他的手温竟是冰凉,那一瞬间,我的心跳也随之慢了一拍。
明知他私生活不检点,我还在想什么?可是被他握住的手腕,我竟舍不得抽出来,更是无法抽出来,我想象不出,为何一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