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地叹息,沐小小勉强撑起一抹笑,却苦涩得似吞了黄连。
“别胡思乱想,姐姐是在想事情。影儿,和姐姐说实话,你把帝位让给你的王叔,是心甘情愿的还是逼迫你的?”
听着沐小小的呵斥,木轻影反倒笑起来,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姐姐,若非我是父皇唯一的孩子,我情愿盖一间木屋,种几亩田,养一些家禽,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一生平平淡淡地度过。打小我就不喜欢朝廷上的事,父皇过世之后被推上那个位子实属无奈,若非有王叔为我遮风挡雨,扶持我一路走过来,怕是我早在权利倾轧中死过不知多少回了。”
木轻影轻轻浅浅地一笑,笑里却似藏着无尽的苦涩。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天真纯澈的孩子,而是历经沧桑的皇室继承人。
“姐姐,王叔明白我的性子,所以从小就不逼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放任我住在花园中的小木屋里,也放任我对你念念不忘。”
脸颊又红了,提到沐小小把心里涌起的苦涩打散,只剩下满满的甜蜜。
“其实我知道王叔也不喜欢那些争斗,可是他为了保护我,不得不踏入那漩涡之中,我能给王叔的,也就只有这王位了。”
沐小小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最后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影儿,你先在这坐一会儿,姐姐去找你花姑姑谈些事情,你在这等我。”
木轻影乖巧地点头,自己拿了一本书坐到窗前。
沐小小在门口转头看向木轻影,见他没有发觉,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书册之中,才沉下来脸色,脚步匆匆地向花梨颜的房间走去。
雪湖悄然跟上,担忧地看着沐小小凝重的神色,不解为何外出一夜之后,沐小小就藏了心事。
“雪湖,我没事,只不过是碰到了一个难解的结,你别担心。”
并未回头,但是沐小小却仿佛眼见一般明白雪湖的忧心,声音淡然地开口解释。
雪湖微笑,为沐小小的贴心。
在她烦恼的时刻,依然惦记着自己,不想自己忧心,这一项认知让雪湖浅浅地笑开来,满心喜悦。
花梨颜没有在房间里,沐小小顺着侍卫指的方向寻去,在梨花林深处找到了抱着酒坛痛饮的她,她的身边,已经凌乱地丢着几个空酒坛。
见沐小小寻过来,花梨颜二话不说,拍开一坛梨花酿的泥封便丢过去。
沐小小接下酒坛,低头看了看,苦笑着摇头,仰头便喝,一口气喝光了一坛,顺手便把空酒坛丢开。
“梨颜······”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不等沐小小开口,花梨颜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直都很疼影儿,几乎把影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实际上影儿继位时他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是为了两个人的安全,不得不藏起原本纯善的性子,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可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是以影儿的喜乐为先,这次也不例外。”
花梨颜苦涩地笑着,仰头喝光酒坛中的酒,横袖擦去嘴边的酒渍。
“影儿喜欢你,喜欢了十二年,他也看着影儿从孩童变成少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影儿对你的心思,所以他接下皇位,不惜背着篡位的骂名,也要给影儿他想要的自由。”
沐小小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堵,想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
猛然坐倒,抢过花梨颜手中的酒,沐小小仰头把酒倒入口中。
洒液洒落在脸上衣襟上,只有少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可是却没有人觉得浪费了那千金难得的梨花佳酿。
风吹过,梨花纷落,细碎地散落一地,像两个女子乱糟糟的心事。
数不清,拂还乱。
那些爱情
梨花林,落英缤纷,梨花香中飘荡着酒香,闻之欲醉。
两个女人并排靠在梨树旁,一人一坛梨花酿,大口大口地灌着,神色是同样的复杂。
雪湖远远地在一边看着沐小小灌酒,想要阻止,却无法开口。
她的心事,徐虎不知道,但是他明白,沐小小不是没自制的人,能让她如此,必然是有什么烦恼事困扰着她,而那是他无法帮忙的。
担心地再看一眼眉染忧愁的沐小小,雪湖叹息着转身离开。
花梨颜偏头看向沐小小,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酒意熏染,还是因为想要流泪,眼底染着悲伤。
“小小,我认识他二十年了,从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权利的巅峰,看着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变成冷血铁腕的摄政王。可是在我心里,他亦然是那个一脸阳光的少年,是那个傻傻的,半点都不顾惜自己的傻孩子。他真的好傻,你知道么,她傻得让人心疼······”
沐小小的喉头梗塞,开口都有些困难,只能拍拍花梨颜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花梨颜苦涩地笑,眼底溢满了悲伤,有水光在眼底氤氲,却倔强地不肯化成水滴,打着转,慢慢地风干在落英缤纷的树影里。
“小小,你知道么,我喜欢他,喜欢了十几年,从他还是一个身量未成的少年时,就开始喜欢他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他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就像现在的影儿一样,单纯干净。看着他,我总能想起空谷幽兰,静静地,独自摇曳,自顾自地绽放自己的风采。母亲很喜欢他,也有意让我娶他,照顾他,爱他。他自己也没有反对,直到十二年前······”
沐小小微微地侧头,看着花梨颜的侧脸,她的眼神很朦胧,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梨花林,落入十二年前的刀光剪影之中。
那时,她们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一个是古阵大师花月眉的独女,一个是星落帝国唯一的嫡系王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所有的人都似乎预见到了他们美好的未来和幸福的生活。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十二年前,原来康健的星落男帝木洋,也就是木轻影的付清在外出体察民情时遇袭身亡,而唯一的太子,年仅五岁的木轻影也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夕之间,朝廷震荡,政局紊乱,眼见祸起萧墙。
木离强忍心中的悲痛,出面收拾乱局,安葬木洋,以己身最纯净的皇室血统收取王族印玺,号令三军,将动乱扼杀在萌芽之中。
然后一番大刀阔斧的整顿,将心怀不轨的逆臣贼子毫不留情地斩杀。
那一年的五月,星耀城所有的白色花朵都变成了红色。
鲜红的血液将星耀城的四个城门染成了血色,而那个干净天真的少年也沾了满身的血腥,再回不去当初无忧无虑的模样。
再相见时,是木离南下接回木轻影的时候。
那天,阳光很明媚,花梨颜满心欢喜地站在城门边上,等着心心念念的少年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人来了,却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马上的少年木离,一身紫色缎袍,面色冷漠,浑身散发着冷厉的煞气,似一把出鞘的宝剑,冷锐的刀锋上深藏着对血液的渴盼,渴望着能够痛饮敌人的鲜血。
花梨颜怔怔地看着少年木离,再也找不到他脸上那刻骨铭心的熟悉的笑容。
那一天,天气很暖,可是花梨颜在那样的阳光里,却忍不住蹲下身,用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只觉得漫无边际的冰冷将自己包围,不断地进逼,一直渗透到深心里。
“木离,木离······”
她焦急又期盼地呼唤着,希望马上清俊依旧却再没有一丝笑容的少年能够回头看看自己,给自己哪怕一丝,熟悉的微笑。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紫袍的木离一身逼人的贵气,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淡然地接受人民的顶礼膜拜。
他一眼都没有看向站在城门边上的花梨颜,似乎没有发现这个人一般,任由马蹄溅起的灰尘扬了她一脸一身。
花梨颜回了驿站梨花,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让花月眉几乎急白了头发。
三天后,花梨颜平静地打开房门,脸上是淡然的笑,云淡风轻,似乎三天时间,于她,过了三十年,飞扬跳脱的少年一下子长大成熟,变成一个谈笑自若把所有的心事藏在心底的大人。
从那时候开始,花梨颜绝口不提娶木离为夫的事情,木离也似乎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而时间,也就那么慢慢地过去了,一晃,就是十年。
花梨颜歪过身子,把头靠在沐小小的肩膀上,语气中,是浅浅的忧伤,细听去,却又带着一股子早已看透看破的平静。
“小小,十年弹指一挥间,与我,家母过世,梨花酿渐渐名动云苍。于影儿,照管花园,独自一个人生活在那个木屋中怀念他的姐姐。其实我们说辛苦,确实是新苦苦,但是最苦的,却是他。”
花梨颜说着,微微地叹息,伸手摸向地上的酒坛,却发现全都空了。
不死心地再度挨个检查,依然没有发现奇迹,散落一地的酒坛似乎也在嘲讽她的固执。
沐小小无奈地摇头,伸手到乾坤袋中拿出在花梨颜的酒窖顺出来的梨花酿,递给她一坛之后,自己也掏出一坛拍开泥封。
“你个死女人,偷偷摸摸地背着我搬光我的酒窖,此时还敢明目张胆地当着我的面拿出来······”
沐小小斜眼瞧了一下咬牙切齿的花梨颜,撇了撇嘴。
“怎么,你不想喝么?不想喝就还给我。”
花梨颜张口结舌,最终却识相地闭嘴,仰头灌了一大口的酒,沉默着沉浸的酒香中,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可是只安静了一会,花梨颜就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积压了十多年的话。
严格说来,沐小小算是她的情敌,可是,她却很想和沐小小说一些自己和木离的那些过往曾经。
“小小,他真的苦,而且,他的苦,没人能够分担。”
“他要坚强,因为不止他自己,还有影儿,两个人的生命握在他的手中,他只能披荆斩棘地向上爬,一直爬到顶峰,把所有人掌控在手心里,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