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蜿蜒地沿着鹿玉堂的颈子流淌下来,没入襟口,衣裳染开了刺眼鲜赤。
曲无姿手腕一收,长鞭回到他掌间,他没多停顿!腕力再施,第二鞭继续无情挥打过来,偏偏就是如此精准,在同一道伤口上再添一次重创,原本清亮的击肉声因为滑腻血红而变得低闷,但力劲没减少分,鞭子抽回,几滴血珠子像泼墨般溅开——
鹿玉堂躲得掉,他却不动,就连快速的第三鞭要再挥过来,他仍没要逃,只是瞅着天香泪眼婆娑地抱住曲无漪的脖子。
天香张着小嘴,还反应不过来,眼眶源源不绝滚落热泪,直到第二鞭收回时,鞭子上的血滴到她的脸,和着眼泪在她颊上糊成一团,她才注意到曲无漪不留情的第三鞭正准备再朝鹿玉堂抽——
“不行!”
天香跳过去捉那条长鞭,要阻止它再烙上鹿玉堂的脸,十指一揪,真的让她提着了鞭身,连人带鞭给曲无漪甩了出去,她牢牢不放手,但曲无漪的力道太强,非她所能阻止,身子跟踉跄滑开,双手还扣得死紧,掌心被粗鞭磨得又热又痛,不放就是不放!
鹿玉堂冲上前,捉住长鞭,将它卷在虎口,挡下鞭子如蛇的走势,也用胸口挡下天香被鞭子拖动的身势。
“好痛……”天香的双手像被火焚过似的,疼得无法抡掌。
徒手去捉鞭,当然会痛!
鹿玉堂虽没有开口斥骂她,但是脸上确确实实写满这样的责备。
他拿过茶壶,用里头已经凉掉的茶水倒在她合拢的掌心,替她缓疼。
“天香,回来。”曲无漪命令道。
天香回头觑向曲无漪,又抬头看看鹿玉堂,粉唇咬了咬,没抽回鹿玉堂握住的手,也代表着她想留在鹿玉堂身边。
“那种看轻你身世的男人,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我……”天香无语,只能低着头,无助地看着茶水从她指缝间流泄,就算她想留住什么,却无能为力,就如同她想要留住他对她的好,似乎也正一点一滴从掌间失去……
“你别忘了,他算是你的下人,该是他看你的脸色,而不是你让自己变得像个小媳妇,可怜兮兮地恳求他的施恩!”
天香忍着眼泪,她来找曲爷,是要叫曲爷替她跟鹿玉堂说别对她冷淡,并不是想要让鹿玉堂被教训,她没想到曲爷连让鹿玉堂开口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就先扬鞭打人。
看到他脸颊上那条粗咧咧的伤,她好难受,可是她更难过他在此时此刻竟仍不愿跟她说话,一个字也不肯……安慰她也好、骂她蠢也好、吼她也好、叹气也好,他就是不开口。
“天香,回来我这边!”曲无漪恨极了同一句话要说两次以上,不由得加重语气。
如果鹿玉堂留她,她就不过去,只要他给一个字,她就留在他这边。
但是鹿玉堂仍是沉默,沉默到让她逐渐咧嘴在笑……笑她自己好笨,笑她到现在还弄不懂他的意思吗?
他不会喜欢她,就像他不会喜欢她的书那样,就算她想替自己的出身辩解,他永远只会捉着一个理由否定她。
他对她的书评价是“淫荡”,那么对她呢?
是……“低贱”吗?
茶壶里的茶水倒罄,她手里掬捧着的水只剩下小小一泓,她在等着它漓尽,也想在这段时间里,奢等他说话。
水滴落的声音微小到听不到,而他的声音,也听不到。
末了,天香自鹿玉堂掌间将手收回,用纱裙将出口已湿透的双手拭净,慢慢走到曲无漪身边,往他身后躲藏。
“胆敢欺负我曲无漪的人?曲练,把他的薪酬算给他,将他赶出曲府。”曲无漪自旁侧抽出当时鹿玉堂被设计所捺下指印的一买身契撕个粉碎,明白告诉他,他的囹圄已经消失,他爱去哪就去哪,曲府不留人了。
不要赶他走……天香嘴里蠕动着这句话,可是声音却发不出来。
她怕自己开了口,鹿玉堂却还是要走;怕自己努力示好,他还是看轻她……
不要赶他走……
不要……
鹿玉堂看不见藏在曲无漪背后的天香对于曲无漪的命令有何反对,若她想留他叫,定是像护着小鸡的母鸡,叉腰跳出来,挥动双翼,咯咯咯咯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伤害他。
然而她没有,娇小的身影完全没入曲无漪身后,没有开口留他。
她要他留,他便留,即便没了卖身契,他还是会留。
她要他走,他便走,即便卖身契还在,他同样会走。
而今——
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鹿玉堂走了,留下曲练给他的一百两月俸、一册《幽魂淫艳乐无穷》,以及哭红双眼的天香。
她抱着膝,蜷坐在他的床上,时常一坐就是从早到晚。
鹿玉堂临行前对曲练说,那袋银两请代转给她,她抄书辛苦,又没多少稿酬,银两留给她,添些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或衣裳。曲练将钱囊交到她手上时,嘴里还嗤笑着,“你一本书的稿酬,怕是鹿玉堂卖身五年也赚不着,这区区一百两银又算得了什么?”她捧着沉甸甸的钱囊,又湿了眼眶。
为什么连走时,都还要让她这么放不下他……
他身上有银子吗?全给了她,他的吃住都成了问题,况且,他脸上还有伤,没银两怎么看大夫……
她真的不懂他,如果要看轻她,就甭对她好。一手拿鞭、一手拿糖的,教人如何适从?
她写过如此多的风花雪月、艳情侬语,笔下的男人在想什么,全兜在她掌心,她爱让他们哭他们就哭,爱让他们笑他们就笑,哪需这么茫然,想去猜他想什么,却败在他高深莫测的表情底下,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从鹿玉堂走后,她不敢再动笔,因为不会再有人替她暖着水,让她舒适地将一手墨脏洗去,碰着了冷彻的井水,会使地变得懦弱。
有时被曲练硬拉着上街去买书,或是曲爷唤人送来多少讨她欢心的玩意儿,她都意兴阑珊。
近来,她连书也不读了,时常坐在曲府大门前的石阶,看着前头走过来晃过去的路人,天真地以为在人群之中可以见到鹿玉堂的身影。夜里,她睡在鹿玉堂睡过的床榻上,憨傻地想着若是鹿玉堂忘了拿什么东西而潜回曲府,她也好人且刻醒来,不至于因为贪睡而错过他。
被他养出来的习惯,让她越来越早起,她分不出来她是浅眠还是压根一夜没睡,总觉得无法睡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醒,匆匆奔下床,满屋子叫着他的名字,以为他回来了,等她跑完屋里屋外每一个角落,发现不过是只误闯的猫儿所发出的声响,她就会难过地抱头痛哭,几乎要被失落灭顶。
“原来望夫石是这么形成的,我大开眼界了。”曲练不是故意说笑。曲府大门前又坐着小小身影,衬着忧伤的夕阳余晖,将那道孤影拉得好长好长。
他记得一大早他领着两名长工到门前洒扫时,她就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中午他随着主子到书肆去,她还是在那儿,现在日头都快下山了,她还是在那儿,让他不由得有感而发。
有好些人不认识这名被主子藏在曲府禁地的重要姑娘,还当她是路边乞儿,想要驱赶她。要不是他亲眼瞧见有奴仆正准备拿扫把赶她而出声制止,她恐怕早被人当落叶扫开了————
“她花这么久的时间坐在那里发呆,为什么不多去写些字?!”曲无漪想的却是这回事。
“她一握笔就哭,拿她没辙。”
曲无漪要走进府前,突地顿步。“她有乖乖用膳吗?怎么觉得才几天没见那丫头,她整整瘦了一圈?”
“饭菜都有吃,但都是少少几口。我也吩咐厨娘弄些姑娘家最爱的糕饼、小饺子,她几乎是尝半口就搁下了,连她最喜欢的芝麻大饼我都让人特地将饼铺老板聘回来专程为她做饼,这更惨,她一闻到芝麻大饼的香味,眼泪马上掉下来,害饼铺老板误会他卖的饼有多难吃,让她难过到泣不成声,也跟着哭了……我两头不是人呀。”连他曲练也想哭了。“主子,这样下去不行,咱们曲府前的石狮子又要添一只了。”
左雄狮,右雌狮,中间再伫只天香小狮,三狮动也不动,在曲府门前镇邪保平安。
“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曲无漪赏曲练一记白眼。
“属下是认真的。主子,反正您这么疼天香,不如再把鹿玉堂找回来吧?”
“被赶出曲府的人,永不再续用,这是我向来的习惯,你忘了吗?”
“不敢忘,只是觉得天香怪可怜的,您没瞧见过她在大半夜连外袍也不披,沿着府里那片湖找鹿玉堂的模样……我上前去瞧,她哭着要我帮她找鹿玉堂,一直说他回来了,只是在气她,不出来和她见面,说什么他就躲在竹舍里……再这么下去,我真怕哪一天她找人找到了湖里去。”曲练说得婉转,不过他是真的担心天香这丫头会扑通跳进湖里去寻短。
“她只是一时之间不习惯鹿玉堂离开,等我找到了新的人给她,说不定她又会恢复以往。并不一定非要鹿玉堂不可,他没那么重要。你找个人整日守着天香,寸步不离。”省得她出什么意外。
“主子,您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曲练一叹。
“哪种话?”
“说鹿玉堂没那么重要。”
曲无漪还以为曲练要说什么,撇唇嗤笑。“你认为鹿玉堂很重要?”
“属下的意思是,我以为您会比较理解天香的心情,毕竟您近来不也是如此?若说鹿玉堂之于天香没那么重要,那程府主子之于您,您又为何会放不下?”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一定会挨主子的教训,所以曲练足足大退一步才敢说,说完就认命等着主子掌他嘴。不过他等了许久许久,主子只有瞪他,却没有打他……
曲练觉得怪,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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