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漓,”予溱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心知肚明。希望可以携你之手,与你偕老。”
“镇北王,”皇帝戏谑地笑:“朕的两个儿子都表态了,你有什么话,不妨也对夏姑娘说说吧。”
“小漓,”穆青云望着我淡然微笑:“按你心中想的去做决定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尊重并且祝福。”
好嘛,他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说得比唱得好听,这民族存亡,两国友好的重任轻飘飘地就往我身上扔。
不论我做什么决定,总之是难已两边讨好,注定了要祸国殃民。
本来我若真能自个做主,得到自由,远走高飞,落个坏名声那也没什么。偏偏这些人的架式,哪个肯放过我?
只怕到时祸的是国家,殃的是自己。两国皆容不下我,我也没那个本事插翅飞到北桓去!
我心中冷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稳坐钓鱼台,颇为自得的皇帝:“民女蒲柳之姿,承蒙两位王爷青眼,深感惶恐。只是婚姻之事不敢擅专,斗胆恭请圣裁。”
“小漓?!”予深深感意外,大喝一声:“你想清楚了?”
予溱没有说话,只死死地扣住我的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颇为幽怨地望着我:你分明答应了我,不乱说话,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默然撇过头去。
我可没有乱说话,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如此而已。
穆青云却似早有所悟,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脸上虽不动声色,眼睛里亮亮的,颇有得色。
皇帝原想推脱责任,满心以为我会欢天喜地地自择良婿,他大可袖手旁观,两不得罪。
不料我把球重新踢回他的脚下,当下大感意外,尴尬地望着我:“夏姑娘,你真的愿意把你的终身大事让朕给你做决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欠身十分恭敬地答:“民女区区一介弱女子,莫说只是终身,便是皇上要民女的命,也是当得的。”
相国寺(六)
我把他当天子,当圣上,寄予了无限的信任,他的确是能主宰我的命运乃至生死。可惜,他想做个贤明的君主,他就不能草菅人命。
所以,第一,他不可能杀我,因为我没犯罪。第二,他不能胡乱把我嫁了,因为他必需得全面考量整个皇室,乃至国家的命运。
所以,该是他的烦恼,他的责任,对不起,请继续烦恼,继续担当,不能卑鄙地扔给我,不要欺侮我一个弱女子,OK?
听到我这一补充说明,穆青云俊颜上已不自觉地漾起微笑,只得抬起袖轻揉鼻尖,以遮挡那正无限扩大的笑容。
我狠狠瞪他一眼:臭小子,先别忙着得意!解决了姓杨的,咱俩的帐,回去再慢慢跟你算!
“咳,”皇帝还想挣扎,亲切地望着我:“夏小姐,你不后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微笑,坦然以对。
事实上,不论我怎么选,予溱娶耶律元蓉都已成定局,毕竟这才是穆青云入南豫的最终目的,是两国的大事,怎会因我区区一人而改变?
皇帝让我选,不过打着两边都不得罪,一箭双雕,坐收渔利的主意。
我,不傻,又岂会抛开自尊,巴巴地跟着予溱自取其辱,甘为人妾?
皇帝肃容,不愧是九五之尊,亲切时和煦如春风,严肃时凛凛有威仪:“既然如此,那么豫王娶金沙公主耶律元蓉不可更改;至于夏姑娘,既为镇北王未过门的妻子,其去留婚否由二人私下商定,朕不加干涉。123”
这样的结论其实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谁也不会意外,所以在我说出听凭圣裁时,予溱的表情才会那么绝望。
皇帝的宣布,虽是例行公事,却更是金口玉言,再也无可更改。
我其实还要感谢他,没有乘机封我一个“郡主”的头衔,顺水推舟,隆重地把我以和亲的名目嫁到金沙。
他用一句“家事”四两拨千金地带过,给我留了一个回旋的余地。
从这里,也不难看出,他是极器重豫王的。做为一个父亲,他能为他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么多。
毕竟,除了父亲这个角色,他还是一个君王。
“多谢皇上!”穆青云喜不自胜,弯腰,长揖到地。
“皇上圣明,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决定,在我意料之中,自然是水波不兴,跪地叩首谢恩,心中并无半分喜悦。
我知道,自他这句话出口,我与予溱的缘份算是彻底终结,再也不可重续了。
而这条联结着二人的情丝,还是我亲手斩断,怎会不心痛?
然,性格决定命运,我只能概叹二人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父皇!”予溱双目尽赤,双手紧握成拳,重重一拳击在地上:“儿臣不服!儿臣死也不娶金沙公主!”
“五哥~”予深不肯看我,拉住他劝道:“强扭的瓜不甜,这既是小漓自己的选择,你,还是顺其自然吧。”
“朕累了,摆驾回宫~”皇帝装聋作哑,脚底抹油走了。
穆青云牵住我的手,笑得神清气爽:“闷了吧?跟我回行馆吧。”
“不许走!”予溱忽地拦在身前。
“怎么,”穆青云表情平静,淡淡地道:“豫王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五哥~”予深一脸紧张:“算了!”
“小漓,”予溱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这真的宁愿跟他去化外之邦受苦,也不愿在我身边陪我?你,就那么不能理解我?就算我答应你,这辈子只看着你一个人,也不行?”
“我要去看我娘。”我心中低叹,安静地看着他。
听清了,我只是去陪我娘,并不是因为爱他才去金沙。
这辈子,我虽辜负了你,却也不会因此嫁给他。这样,你满意了吗?
予溱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瞳色却在霎那间变深了,幽如子夜,深不见底。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满满地全是失望,那种被最心爱的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疏远的悲凉。
“好,”他慢慢地点了点头,静静地退到一旁,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如果,这真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成全你。”
于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放弃了。
我,是真的失去了他。
这个认知,象一把刀刺入身体,深深地割裂,慢慢地绞动,那强烈的痛楚令我的胃部痉挛了起来,痛得蹙起了眉尖。
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点什么去抚平他的伤痛。
可所有的话全哽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象有一根针扎在心脏,随着每一次的跳动,刺着我的心。
是啊,路是我自己选的,他的伤害也全是我的任性给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不能与他并肩,如果不能为他受委屈,说什么都显得矫情,说什么都变成多余,除了承受,除了面对,我已别无选择。
“走吧~”穆青云挽着我的臂,将我带出了大殿。
我茫然回头,看到予溱笔直地挺立在门边,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有那双幽黑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亮亮的光。
那一点亮,如一柄利刃,深深地刺痛了我……
下山
下山“好长~”不知走了多远,穆青云忽地仰首向天,幽然地吐出一句。.我心神不属,哪里有心思去想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被豫王软禁的这段时间,对我就象一辈子这么漫长~”穆青云见我没有吭声,转过来,牵起我的手合在掌心:“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垂下头,没有接腔。
说来惭愧,虽然被予溱关起来,我一直想逃跑,可想他的日子真的屈指可数。
“知道吗?我好担心你会任性地拒绝豫王的要求,不肯跟他来相国寺。”他声音轻快,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地倾吐着积在心底的话:“直到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勉强打起精神,把手抽出来:“这么说,你事先知道皇上和他都要来相国寺?”
“我说过的,”穆青云带着一丝神秘的笑:“你尽可以相信我,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我。”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在南豫的地界,他敢于向当朝最炙手可热的贵族挑战,并且用事实向我证明,他赢了予溱,且赢得漂亮。
我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是一条过江的猛龙。
可是,我重获自由,却殊无喜悦。
“青云,”我停下来,极郑重地看着他:“我感激你让我重获自由,可是我对你,只有朋友之情,并无男女之意。我,并不想进到镇北王府,成为你的王妃。”
“小漓,”穆青云神色苦恼,微微不悦地望着我:“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么扫兴的话吗?”
“对不起,”我执拗地望着他:“我向来喜欢径渭分明,讨厌模糊不清。你应该清楚,我之所以选择跟你走,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我娘。”
而另一半的理由,则是不希望自己沦落到与人为妾,二女甚至多女争夫的悲惨下场。
“小漓,”穆青云望着我,慢慢地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有信心,只要我们相处久了,你一定会爱上我。”
“不可能!”我缓缓地摇了摇头,语调轻柔,语气却不容置疑。
若是在一个月之前,我或许会感动于他的真情执着,试着与他发展一段感情。
毕竟,与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并肩飞驰于大漠草原,也是一件十分快意的事情。
何况,他对我一往情深,我所有的缺点,他都能够包容;不愿束缚着我,默默地纵容我的任性妄为……
他知我,懂我,宠我,这样的男人,一生中能遇几人?
可是现在,我既然明知自己爱的是予溱,怎么还能与他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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