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辉把箱子放在值班室门外,然后进屋,看到坐在凳子上的芳华已经除下了羽绒服的风帽,正在用卫生纸擦着左边裤子上的脏污。
听到脚步声,芳华抬起了头,然后向门外斜了一眼,见没人跟进来,就两手一张,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嘉辉。
嘉辉暗笑:还是这么个脾气,有人的时候装坚强,没人的时候就撒上娇了。但谁让自己就是被她吃得死死的呢!
嘉辉走过去,俯身拥抱芳华。芳华也紧紧地抱住嘉辉,头还不停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嘉辉有点好笑,一边用手抚摸芳华的头,一边问:“你在干嘛?”
芳华闷声闷气地说:“我在找感觉。怎么在你怀里的感觉,和我梦里的不太一样?”
听了这话,嘉辉没来由地心里一酸。他低头,将芳华的头更紧地搂在怀里。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芳华头顶心的几丝白发。嘉辉记得很清楚,芳华有一头乌黑柔软的秀发。可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有了这些白发?
黑发很黑,白发很白。
嘉辉的心更加酸楚:这些年,我的芳华,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煎熬?
他抑制着心里的波澜,轻轻地吻了一下芳华头顶的头发,然后说:“走吧,先回你宿舍再说!”
芳华答应一声,扶着嘉辉的胳膊站了起来,忽然想起来了又问:“对了,还得给你找今晚上住的地方!”
嘉辉一边拿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大衣和挎包,一边说:“刚才你们队长帮我在你们这儿的军人招待所订了个房间。”
芳华笑了:“哦,队长真好。”
边说,她就要往门外走。嘉辉拉着她手问:“怎么?不用我抱了吗?”
芳华刚才在屋外见到嘉辉,人都傻了,摇头说走不动其实是下意识的撒娇。这会儿她可就不好意思了,也舍不得让嘉辉受累把自己抱上楼了。
她拿过嘉辉手里的大衣说:“你拎箱子吧!”
嘉辉右手提起箱子,左手还是拉着芳华的手。两人手拉着手,缓缓地往楼上走。他们的眼睛却都没怎么看路,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
四年多过去了,芳华眼里的嘉辉看上去很熟悉,但又有点陌生。眉眼还是她心心念念的模样,可是眼神更深邃了,有点让人难懂了。这难懂之处,却又让芳华更想好好地看看他的眼睛,看懂他们。
嘉辉眼里的芳华却有点憔悴和狼狈。
小脸很瘦,脸色也没有以前红润了。大概是出海几个月风吹日晒的原因,皮肤看着有些黑和粗糙。左脸上还有一团不正常的红色,是刚才跌倒时碰伤的吧。
她虽然在微笑,但是眉间有淡淡的忧郁,她的眼睛里虽然也有喜悦激动、也有深情眷恋,但还有些疑惑和不确定。
这样的芳华,和嘉辉深藏在心中的那个——指点江山神采飞扬的芳华,可是太不一样了。
芳华边走边问嘉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学员队的,嘉辉把刚才对队长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二人来到芳华住的宿舍门前。门没锁,芳华先推门探头进去看了看,室友们还没上床呢。她就通报了一下,才让嘉辉进来。
本来就被芳华突然归来吓了一跳的七位室友,注意力一下子又被这传说中的人物吸引了过去,个个笑着和他打招呼。
有的说:“恭喜啊,你们这牛郎织女总算是鹊桥相会了!”
有的说:“这回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有的说:“嗯,不错,挺相配的。”
也有的说:“小梁,你可太不像话了,把我们小林一个人扔国内这么多年啊!”
这几个都是结了婚、年纪较大的学员。还有两个年轻些的,一个刚结婚,一个有了朋友,就问他们俩什么时候发喜糖。
芳华却说,你们的喜糖我都没吃到呢,就把她俩搪塞了过去。
宿舍里年龄最小的学员,平日里被大家称作“小屁孩”的,拉着芳华说:“林姐,林姐夫真人可比照片上的帅多了。咱姐夫还有没有兄弟啊?介绍给我呗!”
她那故作“悄悄话”姿态的大嗓门,让其他姐妹都呵呵笑了起来。
话题人物嘉辉只是对大家微笑,问好。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问芳华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和嘉辉一起回来了。
这一通解释完了,芳华见时间也都快九点半了,就说自己要送嘉辉去招待所。大家才散开。
芳华迅速把行李箱子打开,稍微收拾一下,又去外面洗手间匆匆洗漱去了。
这时,嘉辉就坐在她桌子前,看着桌上摆着的那张两人穿着毕业T恤的合影,也算是订婚照吧。
那个倚在自己怀里的女孩,笑得多么幸福而灿烂。这才是嘉辉希望看到的芳华,而不是现在这个心有忧思、面带忧郁的芳华。
芳华回来了,让嘉辉在门外等着,她要换身衣服再出去。
等她和室友们打了招呼要走的时候,小屁孩追着问:“林姐,你是不是夜不归营?是的话,我就不给你留门了哦!”
屋里几个大姐笑骂她多事。
芳华也没理她,“砰”地一声把小屁孩的笑脸和门一起关在后面。但她的脸上也漾起了笑容,紧走几步,扑到嘉辉怀里。
嘉辉一把搂住她,虽然没听清刚才屋里说的话,但也能猜到一两分。他低头看看芳华,见她换了身红色的棉服,头发也重新梳过了。不知是用了什么香脂还是香水,她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嘉辉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但他也看到芳华虽然嘴角含笑,手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而贴着自己的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
嘉辉暗暗叹了口气,这样可不行。但是……,唉,到时候再说吧。
他搂住芳华说:“走吧!”
两人来到楼下的门口,外面的雪还在下。嘉辉接过芳华拿的伞,撑开,将两人都罩在伞下,然后搂紧芳华,朝风雪中走去。
芳华现在穿的是防寒棉服,按理说应该没有刚才穿羽绒服暖和。但是,在伞下,在嘉辉怀里,似乎外面的风雪都被遮了去。她的脸都快埋在嘉辉怀里了,一点没感到冷,甚至觉得额头上都开始有点冒汗了。
芳华忽然问:“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在下雪天一起走过呢?”
“嗯。”
“你没见过北京这么大的雪吧?”
“嗯,成都是很少下这种鹅毛大雪。”
“对了,你穿这么少?冷不冷?”
“还行,我穿了好几层衣服,不觉得冷。”
“嗯。”
芳华看着路上那泥泞的脚印,想起刚才自己摔的跤,又撅起嘴来:“嘉辉,你干嘛来得这么突然?害得我都没有准备。”
“你还要准备什么?”
芳华的头轻轻撞一下嘉辉的胸口:“唔,反正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我期待已久的重逢场面。”
嘉辉隐隐能猜到芳华期待的是什么样的画面,再想想芳华刚才那趴在雪地里狼狈的样子,他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不过他觉得这会儿芳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就顺着话音问:“那你期待的重逢是什么样的?”
“那应该是在夏天。我当然是穿上最漂亮的裙子,捧着束鲜花,站在机场的候机大厅,等着你从国外到达的出口处走出来。”
“哦,你就不怕太漂亮了,被人围观啊?”
“就这么一次,围观就围观吧!”
嘉辉闷笑:“那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你推着行李车走出来,一下子看见了我。你立刻哭着喊着冲我奔过来,……”
“我干嘛要哭着喊着?”
“别打岔!这是修辞手法,夸张一点而已。反正就是你非常激动地冲我奔过来,然后一把将我抱起来,旋转三圈……”
“这难度有点高啊?”
“多练习几遍就行了,应该不难的。电影里那些男主角不都做得到吗?你也一定可以!”
嘉辉庄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栽培我呢!”
“知道就好。”
“真看不出,你还挺琼瑶的嘛!”
“唉,没办法,虽然她的书是‘大毒草’,可是谁让俺那时候年幼无知,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呢。”
“那你现在该有判断能力了,怎么还想着那种画面。”
“可我觉得够浪漫嘛。性情中人,一时忘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芳华又叹了口气:“反正我梦想中的重逢场面,就这样被你搅黄了。你说怎么办吧?”
“那我赔你好了,就让我帮你实现别的梦想好了!”
“别的梦想?”芳华支吾一声,才说;“我看你还要接着搅黄我的其它梦想。”
“嗯?!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芳华摇摇头:“不是啊!唉,反正什么事都是这样,计划没有变化快嘛。”
“你还有什么计划?”
芳华却不吱声了。
她也说不上来还有什么计划,她只知道这会儿跟着嘉辉去招待所,自己就不走了。不过,就这样在招待所里把自己交给嘉辉吗?她心里也微感遗憾。
可是再想想和嘉辉认识的这十年,只有四年同窗在一起而已,其中真正恋爱的时间只有两年。除开毕业时那几周短短的相聚,她和心爱的嘉辉竟然分开了六年半。
这人世间生离死别的滋味,芳华已经尝够了。从现在开始,她一时半刻也不愿离开嘉辉身边。
芳华的头在嘉辉怀里又蹭了几下,嘴里喃喃地说:“不管有什么变化,我的计划就是再也不离开你了。”
嘉辉也明白芳华的心思。太久的分离,会让重逢变得沉重,也会让人更加珍惜此刻的相聚。
他在心里对芳华保证,以后再不让她的梦想破碎了。
不过,他嘴上只说了句:“me too!”
芳华又用头撞了他一下:“不许跟我拽洋文,显摆你喝过洋墨水怎的?”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
正文 一百五十四、Goodnight,my girl (二)
一百五十四、Goodnight,my girl (二)
两人很快走到了招待所。
嘉辉和前台的服务员办完入住手续后,回过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