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V第二次来到我的房间,第一次是她扔青蛙,所以她走进来的时候,还是轻轻笑了一下,一定在想像我趴在地上抓青蛙的情景。
V坐在我身边,把头发挽了一下扎起来,露出她白皙的脖颈。她告诉了我更多关于她的事情,我也给她讲了我那个倒霉的在牙买加的爸爸。原来V和我一样都是喜欢Jane’s Addiction的,我们还有更多相似的爱好,这可真好。我越来越喜欢V了。可是当我问起V想不想离开水城的时候,她却躲开了我的目光。托马斯一直蹲在阳台的窗台上,忧伤地望着远方,托马斯现在应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早就说过V是一个善良的人嘛。我突然想起V总是踢托马斯的事情,应该告诉V,托马斯是很可怜的,这样V以后就不会再欺负托马斯了。
我叫了一声托马斯,它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又不理我了。V显得诧异极了,那是一定的,她一定想不到托马斯的来历。在经历过坏血酒吧的事情以后,我觉得V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我终于有了一个朋友,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情。以后我不再是孤单一人的了,以后我能经常和V说话了吧?一起去找回去的路,一起听音乐,我给V做很多好吃的料理。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去看V,怎么看也看不够。所以我决定把托马斯的事情告诉V,我慢慢地给V讲托马斯告诉我的一切,尽量放慢语速,因为这是一个中国古代的故事,作为德国人的V,是很难完全听明白的。V听得很仔细,没有打断我。我早该知道V是个聪明透顶的人。
“我们要想办法回去呢,V。”
“嗯,我每天忙的也是这件事。”
“有什么线索了吗?”
“什么都没有,宝贝儿。”V皱了一下眉,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几乎没有任何头绪。你呢?”
“托马斯说,这个地方是从来没有的世界,不是天堂,不是地狱,也不是人间。准确的说,是它这个魂魄都没有到过的地方。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就不会知道我们该怎么回去。”
“也许吧。”V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睛沉思半秒。她为了回去,想尽了办法吧?我却帮不上任何忙,我连我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V送出门外的时候向她道了晚安,把补好的鞋子还给她。她把鞋子拎在手里笑着,想说什么的样子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直到走出房门,她又回过头给我一个微笑,她从来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这样微笑过,这个干净的微笑让我很温暖。
“谢谢你,V。”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
倒吊男的征兆
我在水城度过了一段让我难以忘怀的日子,是的,就是这段和V在一起的平静又美好的日子。从此以后,不论我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不论我怎么失落和伤心,不论我是不是孤单一人,一想起和V在水城的这段生活,我都会坚强地站起来,勇敢地面对一切危险。因为这段日子让我相信了美好和爱的存在,让我坚信无论我在什么样的世界,只要我还有朋友,还有爱,我就会充满力量。
V从来不带我出门寻找线索,因为她说我太小了,带着我是累赘,会给她惹麻烦。好吧,我在家乖乖地待着,给V准备各种各样的料理。我每天都要重新研究一下以前的菜谱,把V对料理的意见都记在本子上。就这样,我知道V喜欢吃咖喱和蜗牛,还在我的影响下爱上了中国菜。我有时候也会玩一下创新,给V做咖喱牛肉火锅和蜗牛串烧。自从知道V吃芒果过敏之后,我就再也不做芒果布丁了,改做菠萝和樱桃的。V的房间也很少锁门了,以前她总是懒得洗衣服,把穿脏的衣服都打包扔掉。我觉得这样很浪费,就自作主张地帮她洗衣服,收拾房间。这些都是我最拿手的。
慢慢的,我开始习惯每天深夜听到窗外的摩托车声就飞快地跑到阳台去,在黑暗里寻找V的影子。然后向V招手。这个毛病很久以后都没能改掉,只要一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我都会警觉地四处看看,即使V就在我身边。大多数晚上,V都会在我的房间里和我一起听我从东京带来的CD,一边聊我们喜欢的音乐,讲我们以前的事情。托马斯有时候也会加入,它的知识相当渊博,它知道的事情比我和V两个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V也唱过玛芮安妮·菲丝弗曾经唱过的一首歌,唱给尼可23的。你们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尼可,当然是地下丝绒的尼可,独一无二的尼可。
一个晚上,V从外面带回了一瓶gin酒和几罐tonic水24。
“有柠檬吗?兔子。”
“有的,是我早晨拿的,那时候还沾着露水呢!”
V熟练地给我调配了gin tonic酒,那天我们听的是the velvet underground,地下丝绒乐队。她用她磁性的嗓音给我讲起关于尼可的故事。
“尼可出生在德国,后来去了美国当模特。在美国她遇上了她这一生最无法释怀,改变她命运的人安迪·沃荷25。尼可在地下丝绒唱歌的时候,被所有男人热爱。她实在太美了,有着令人着迷的冷漠外表和忧伤的天籁嗓音。她的眼睛是冷酷的仙境,所有男人都想被永远地关闭在她冰冷的眼睛里。卢·里德26爱上了她,吉米·莫里森27也爱上了她,连莱昂纳多·可恩28也给她写歌,她还和马龙·白兰度有一个私生子。可她爱着的安迪·沃荷却每天豢养着一群貌美的年轻男孩子,整日的鬼混,从来没有爱上过她。尼可开始憎恨自己的外表,上天给予了她个天使一样的外貌,她却想尽办法摧毁它。她吸毒,纵欲,折磨自己,很快就衰老到面目全非,和儿子过起隐居的生活。”
我的眼睛有点湿了,V还是不动声色地讲着:“最后她死在了和儿子一起去寻找大麻的路上,那时候她正在骑自行车。”
这是一个悲剧。
Yesterday has gone;there's just today;no tommorrow。
Yesterday has gone;there's just today;no more……
——song for Nico
(昨天走了,只有今天,没有明天。
昨天走了,只有今天,什么都没了……
——给尼可的歌)
V唱起玛芮安妮·菲丝弗的《song for Nico》时显得很伤心,我想到尼可的悲剧,也很伤心。
我从V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把烟嘴蘸进gin tonic里,然后拿出来对着另一头吹气,烟嘴充满了白色的气泡。我递给V说:“这是gin tonic烟。”
V立刻丢掉手里的烟,吸起我加工过的那支来。
“嗯,味道不错嘛。你知道吗?gin tonic是很sadcore29的酒。只有忧伤的人才喝的。”
V也有忧伤的事情吗?不论是什么样的世界,总会有一个人能够和你分享一些感受,就像我遇到了V。所以我很喜欢V的,我想我和V都是一样的人,会为同样的事情伤心是很不容易的。
如果不是那件让我震惊的事情发生,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忘记了托马斯还在每天费力地寻找回去的路,忘记了我身在水城。
一天清早,我收到了爸爸从牙买加寄到的包裹。包裹上收件人的地址已经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了,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就像经历了漫长的旅程,风尘仆仆地停在我窗台上休息的鸟那样,安静地等着我去照顾它。寄件人那一栏上写着,“Bob Zen30 牙买加”。天啊,爸爸把名字都改了!
我反复摸着爸爸熟悉的字迹,把包裹看了又看。没错,一定是爸爸寄给我的。爸爸说过,到了牙买加会给我寄礼物的,现在礼物就在我手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打包裹,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还有一个木盒子。照片里的爸爸戴着墨镜,站在一片大麻地前,手呈V字开心地笑着,牙齿全都露了出来。果然是南美的风光啊!天空蓝得发亮,太阳那么好,把爸爸晒得很黑,连皮肤都在闪光。太阳那么好,好到我都看得哭了。我真的哭了,还读了爸爸的信。那封信上写着:
兔子:
你想吃螃蟹吗?我很想你。
爸爸
我一遍遍地抚摩着这封皱皱巴巴的信,使劲擦眼泪,生怕眼泪把爸爸的信弄脏。爸爸原来一直都惦记着我的,真的给我寄了礼物。不论它们是怎么寄到这里的,我所知道的就是爸爸是个实在的人,他说的话都兑现了。就像他在信里说他很想我,他一定是在牙买加想着我的,就像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念妈妈。爸爸,你也是爱我的吧!虽然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爸爸的信真的能从原来的世界寄到这里吗?爸爸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掉到水城来了呢?爸爸,你一定要安稳开心地生活啊,不然的话,我会很担心你的。
我又仔细端详那个盒子,这是一个很破旧的木盒子,看起来像是古代的东西。盒子是被锁上的,我没有钥匙怎么也打不开。就放在耳边晃了晃,听上去是一个空盒子。这个盒子上刻着一个奇怪的圆形图案,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是一个记性很好的女孩,只要见过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忘记,就像我即使不翻看手机,也能记住上面所有的号码那样。除了课本上的东西,我几乎能记住一切。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了。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呢?我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开始在记忆里搜索有关这个图案的事情。我想了足足有十分钟,把从记事起和图案有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可我没有发现任何细节。
这让我忘记了很多悲伤,我咬着嘴唇又想了一遍,还是没有。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能从我记忆里忽略掉的事情。我一定见过这个图案的。
托马斯不在房间里,这家伙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去了呢?我去找V,她也不在。就这样,我集中精神冥思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想到关于那个图案的其他线索。晚上,V和托马斯都没有回来,我的脑袋开始疼了起来。一定是用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