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一怔,没多问。
一天的繁星,江风微凉,几艘货船泊在码头上,里面隐约传来工人们打牌斗酒的笑声。
夏日的午夜,如冬日的傍晚,许多人精神亢奋,不愿入睡。
舒畅下了车,看着江水在路灯下,一波一波翻腾着鳞光,她迟疑了一下,把手中的饭盒,“啪”地一声扔进了江水里,江水溅起来的声响,如同悬着的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正中身体,她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一堆黄沙上,失声痛哭。
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结局都是分手,她难过什么呢?
这几天,不都是没事人似的过来了,该上班就上班,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她和同事有说有笑,她没有什么影响呀!
不,还是不一样。
舒晨,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负担。
人,在现实面前很渺小,被现实压弯了腰。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无奈,她能接受,也能理解,她能真挚地祝福杨帆过得比自已的好,换作自已,也许也会象杨帆那样选择。
谁曾想,杨帆早已有了谈小可。他一边与谈小可浓情蜜意、卿卿我我,一边痛声指责她的冷绝、薄情。
突然之间,她很茫然,与她恋爱三年,已步入婚姻之门的杨帆,她怎么觉得象个不认识的人呢?
他们真的相爱过,畅想过明天吗?
其实只有那么几天了,离了婚,杨帆爱上谁都可以,为什么要在现在让她看见那一幕,为什么要让她从谈小可口中听到那个故事?
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幸福的。
当杨帆举起相机,为谈小可捕捉纤影时,他有想到她吗?那时,他们还天天通电话,还隔着电波,柔声说“我想你!”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一个多月来郁积在心中的悲痛,在这一刻,舒畅一齐迸发了出来,她只哭得声噎气短,直到于芬的电话打过来,追问她到哪了,她才控制住了情绪,慢慢往家走去。
幸好,于芬已经上床了,舒祖康在医院陪舒晨,她不必解释红肿的双眼是怎么一回事。
一夜,脑中如打架般,一会是杨帆,一会是谈小可,一会是自已。
到底年轻,睡过一觉之后,眼睛好转了。她与于芬去阿姨家借钱,然后到医院充值,又和吴医生聊了会。吃过午饭,她陪着舒晨在医院花园里散步,买了新鲜的梨一同吃。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都是杨帆的。
他是不是恐慌她会对谈小可说出一切?
她给他发了条短信:周一,民政局见!然后便把手机给关了。
晚上,胜男跑到她家,拉她去游泳,看她的眼神很是担忧,说话柔声细语,真不是胜男的作风。
“他给你打电话了?”她已不齿提那个名字,很恨自已白白浪费的三年青春。
“谁呀?”胜男白了她一眼。
她不作声,仍随胜男拖了去体育馆。
一到泳池就扑进去,一游就数个来回,直至筋疲力尽,象具泡沫般浮在水面上。
周日,在笔记本前泡了一天,把书稿的结章写出来。
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现实。她,没有任性的权利。
周一早晨,从抽屉里拿出鲜红的结婚证,查点了下身份证,再把几件首饰放进包中,想着先去报社上班,下午去民政局。
裴总编与社长站在大门口检查考勤,真是小儿科。
她恭敬地向两位领导打招呼,顺着人流走进电梯。
“舒姐?”电梯门合拢前,谈小可挤了进来。
舒畅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立起。
“早!”她往边上让了让。
谈小可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显示和她的友情有多深厚。
“舒姐,其实我们也很有缘哦!”谈小可的眼睛晶亮如星。
舒畅没有接话,电梯里一堆同事,她不想引人好奇。
谈小可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了电梯,舒畅挣脱开她的手臂,她又象乌贼鱼似的缠上来,还诡异地把她拉到一边,视而不见舒畅的冷淡,“舒姐,快告诉我,杨帆以前谈过女友吗?”
“这个问题,你不认为去问他本人比较好。”舒畅脸色都变了。
谈小可噘起嘴,“他很神秘的,我一问,他就转话题。”
“对不起,我要去看看今天有没有采访任务。”
“舒姐,你不帮我吗,我在滨江,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亲人,现在只和舒姐比较熟……我其实对他还不算了解。”谈小可一脸委屈。
舒畅咬了咬唇,心口堵得难受,“不了解,不是更好吗,跟着感觉走。”
“我们现在是跟着感觉走,不过,防患于末然,杨帆那么帅,不可能没谈过女朋友的。舒姐,你也挺优秀的,以前……杨帆有没追过你?”谈小可俏皮地吐了下舌。
舒畅脸煞白,谈小可突然笑了。
“就是他喜欢舒姐,舒姐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舒畅愕然地看着她。
谈小可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压低音量,“裴总编才是舒姐的那盘菜。”
“你听谁说的?”舒畅象打了鸡血,浑身都在抖。
“报社里的人都在传呀,舒姐是总编亲自招的,进的最好的部门,找的最好的师傅,还亲自指导,只要是舒姐的事,他都一一过问。在报社里,除了舒姐,其他人都没有过这份殊荣。有些记者,都进报社几年,还没去过总编办公室呢!”
“于是你们就往男女暧昧上想了?”舒畅哭笑不得。
“不是吗?”
“如果你看到他把我训得象条狗,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她不想和谈小可辩解这个问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打是亲,骂是爱。”谈小可讲得象个专家似的。
舒畅咬着唇,深呼吸,感觉人生真是讽刺。
是不是她要闹出个绯闻来成全谈小可与杨帆的相爱是多么的正经地义?
“想干吗就干吗吧,我不会挡着谁的。”她苦笑地拂袖而去。
谈小可纳闷地直眨眼。
一进办公室,看到崔健脸色蜡黄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开口,鼻音很重。
“舒畅,你今天替我去看守所采访,我得去医院吊点水,真的撑不住了。”
“师傅,你感冒啦!”对于崔健,舒畅是尊重有加。
“热伤风,难受死了。”
“是个什么案子。”
“持枪杀人,犯人是执行死刑的法警。”
舒畅呆了。
“好好地采访,这案件关注的人很多。不行,我得走了。”崔健扶着办公桌站起身,咳个不停。
冒出来的采访任务让舒畅心头一松,现在,她没有力气和任何人周旋,特别是谈小可,离开报社也好。
背着采访包等电梯。
电梯的指示灯始终地二十楼与十六楼之间闪来闪去,舒畅站在那儿大约等了一刻钟,它总算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她迈步进去,在两扇门即将合上的瞬间,裴迪文闪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内,挤压得让舒畅窒息。
好象从广东回滨江后,与裴总编的接触比从前多很多。
此乃天意,还是故意?
“出去采访?”裴迪文打量着她,眸光温和。
“嗯!”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今天是去哪里?”
她还没回答,也许在五楼,也许在六楼,只听见咯噔一声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意外来得太突然,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舒畅惊叫一声,靠在电梯壁上。
“这么巧,电梯出故障了。”裴迪文口气轻松,好像还在笑。
舒畅浑身发冷,头顶冒汗,腿脚软绵绵的,不能站稳,好像所有的元气都在一瞬间从汗毛也里跑走了。
裴迪文按了警铃,听不到舒畅的声音,他伸出手挥了挥,摸到了舒畅的头,舒畅矮下身子,躲开了他的手,“舒畅,没关系的,维修的工人马上就会过来。”
“我很好。”舒畅的声音在黑暗里,非常镇静。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放松,别在嗓子眼里呼吸,用胸腔,放平缓了,唉,幸好我在这,不然你一个人……”
“如果你不上来,说不定电梯不会出故障。”她短促地笑了下,感到他离她很近,他的气息,他的笃定,他的沉着,让她的心情舒展开了。
“也是。”裴迪文也笑了,从袋中掏出手机,一团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闪过,他扬着手机,“这回不黑了。”
舒畅迅速扫了他一眼,模糊的光亮中,他俊伟的面容,有着异样的温柔。
“裴总,”她低下眼帘,“以后……请对我和别的同事一样公平,这样,我有个什么成绩,也有说服力。”
“我让你困扰了?”裴迪文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薄怒。
“没有,裴总实在太关照我了,让我都无以回报。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淡淡地笑。
谈小可的话还是击中了她的心。
几分钟后,电梯工将门打开,看见关着的人是裴迪文,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舒畅低着头跨出电梯,匆忙走开。
裴迪文只来得及看到她的侧脸,白得象纸一般。
第十二章
天气是好的,暑气已没那么毒辣了,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不带着火,没几天,就到中秋节了。
去年的中秋节,于芬煮了水花生,煮了菱角,晨晨坐在院中,一粒粒地拔了,塞进舒畅的嘴里,看着舒畅吃得眉开眼笑,他乐得差点打翻了盆子。
那晚月亮很圆,缓缓地从江水中跳出,她牵着晨晨的手,在江边给晨晨念李商隐的《春江花月夜》。晨晨听不懂,笑眯眯地盯着她的嘴。她张开,他也张开。她合起,他也闭紧。
此情此景,但愿年年岁岁都会有。
看守所在东郊,半小时的车程。舒畅向看守所的警卫出示了记者证,警卫点点头,让奇瑞开进院中。
舒畅一下车,意外地发现穆胜男常拉出来耍酷的那辆帕萨特的警车也在,四处望了下,往会客室走去。
胜男背朝外,站得笔直。
“胜男,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