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团长和高军长也有渊源,是看着高城长大的。张明忠心里明镜一样,高城不是他的学员,可他预料到分配去向会有难处,特意让王团长晚来几天,别让陈天象宝似的捂着藏着。
王庆瑞和张明忠是真不客气,拖过他的茶缸子,喝了两口,一边嘀咕着埋怨茶叶不好,不是花茶,一边哗啦啦的翻着老张的学员名册,完了指着一个名字问:“这是哪个?”
张教官探头,一眼就看到指着的正是叶木棉,笑了:“这个你放着,陈教官当宝似的,想让她留校盯一年,放他自己那儿去。”
“这不是你的学员么?”王庆瑞不满意了,“有陈天什么事啊?”
“你看这指标,啧啧,兵真是好兵,可惜是个女兵。”张明忠添油加醋,要留校那是气话,他和陈天都是老派军人作风,总觉得没下过基层,怎么都不算真当了兵。
“是个女娃娃?”王庆瑞倒吃了一惊,转着圈琢磨,放手吧,心里舍不得,带回去吧,怎么安排后续是个问题。
“呵呵,说起来,高城和叶木棉也治了三年气,要是两个都放你那里,倒也热闹。”张明忠再添把柴,“俩个人要不是掐架,也不能有这成绩。”
“要了。”王庆瑞大手一挥,定了下来。
“都是好苗子啊,”张明忠倒作出舍不得的样子,“你一下挖了陈天两块心头肉,这我得和他好好商量商量,人家不一定舍得放。”
王庆瑞眯一眯眼看着张明忠,乐了,“就你那点小算盘?老伙计,说吧说吧,别跟我绕那点花花肠子。”
张明忠也没打算瞒:“还有一个女兵,也陈天那队的,你一块呼噜过去吧,反正要一个也是要,两个也是要。”
“我知道,张卫华那家的丫头,打过招呼的,一块一块吧。”
议和
就这么毕业了,离校最后一天晚上便是聚餐,大食堂里,一桌一桌的排开了,老气横秋的毕业生,自以为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大,经历了足够多,带着蹦出校园一展宏图的兴奋,告别青涩学生时代的惶恐,以及离别的惆怅,一个个五味杂陈的坐在桌前。
啤酒畅开供应,吃到一半,已经没人乖乖坐在桌前,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碰一碰杯。叶木棉想起一个人来,拿着杯子踅摸着挤了过去——吴大魁黝黑的脸已经微红了。都传说吴大魁成绩很不错,有好几个单位抢着要,可他偏偏要回老单位,木棉记起初见时吴大魁曾说:我毕业了就回去,我要守着兄弟们平平安安的。话尤在耳,掷地有声,毕竟是做到了,木棉又高兴,又伤感,倒了一个满杯恭恭敬敬的敬酒,她心里尊重这人,可说不出口,搜肠刮肚只说:“师兄,帮我看着点小唐啊,这小子就会添乱。”
吴大槐嘿嘿笑着应了。
一路被了逮着喝了好几杯,到了一区队的位置就被留住了,虽说原来是德比之战,可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人不敬重木棉的,七分酒情,三分人情,这些年走过来,也落个情份。这边喝过一轮,再回自己区队位置木棉就瞧出不对了,酒量不好的有拿着酒瓶子抹眼泪的,有抱着同班的啰里啰嗦反复要别人给自己写信的,有原来有意见相互没完没了道歉的,可甭管有多醉,见了她,一窝蜂的上来敬酒,木棉实诚,又仗着自己有几分酒量,任谁敬酒都是满杯,喝不下也得硬喝,总不能偏着谁,这些好兄弟,从此东西南北,天各一方,再想见着,要看有没有机会了。
酒愁催离愁,这酒,越喝越是伤感,一群人轻轻的唱着校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唱的人渐渐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一遍一遍,带着苍凉和悲壮,叶木棉借着酒气就红了圆圈,觉得今儿这酒怎么不上头反上眼圈,摒了摒,瞅了个空档就转了出去。
高城正过来找木棉喝酒,遍寻不着,便从侧门出去,外面是小小的一个门廊,壁上一盏昏黄的灯,带着部队特有的绿面白底的搪瓷圆灯罩,笼成了一个圆锥形的光晕。不出所料,依墙的正是叶木棉,蜷坐着,双手抱着小腿,头埋在膝盖上哭得稀里哗啦。高城笑着摇摇头,还以为这家伙能硬拽到什么时候,转眼就躲这旮旯来了,他走过去,并排坐下,用肩撞撞木棉:“喂,哭什么啊,又不是生离死别,瞧这点出息。”木棉抬头望望,泪眼婆娑,高城这才发现原来她醉得不轻,立刻抛出议和条款:“叶木棉,要不,我们讲和吧?老这么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木棉口齿不清的同意:“嗯,不争了,不争了,高城,以后要找个抬扛的人都找不到了啊。”当下两人伸出拳头相互敲了下以示达成某种协议,里屋还在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可声音就带着哽咽了,木棉听着听着,眼泪又泉涌而出。高城犹豫了下,伸长手勾一勾木棉的肩,把她按到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打,一边柔声安慰:“不哭了啊,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还转不是?”
叶木棉伤感的不轻,现在跟谁都不是阶级敌人了,瞅着都是自己手足,好弟兄,她哭得眼睛肿鼻子红的,埋在高城胸前,拉起衣服前襟就开始抹眼泪。
高城不无担心的看着大雨磅礴的木棉,照这个趋势,叶木棉估计会就地擤鼻涕,好在木棉发泄出来,到底酒多了,没多久就渐止。
“叶木棉,我没跟你说过哈,其实,我们分在一个团里。”高城衡量再三,决定抛出爆炸性新闻。没反应……伸头一看,木棉早就沉沉入睡了。高城笑一笑,头一低,木棉的头发便磨到了下巴,天良交战,一时把持不定,索性把下巴往她头上抵一抵,嗅到木棉的头发带着的太阳和青草的清香。
第二天,叶木棉醒来,就在床上呻吟,头痛欲裂啊,宿醉果然不是好东西,正迷糊着,张敏一脚把门给踹开,看到木棉醒了,叫道:“快起来,快起来,接下,可烫死我了。”她手里端着帮打的早饭,木棉顾不得装深沉,从床上蹦起来去接过,张敏看着叶木棉光笑,也不说话,笑得木棉汗毛一茬一茬的立起来,狐疑的看着她,张敏却不肯说,她一直摒到木棉吃早饭才开始笑话:“酒醒啦,木棉啊,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唱歌了。”木棉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张敏又问:“你知道昨天你怎么回来的么?”木棉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迷茫中摇头。张敏哈哈大笑:“你一边唱校歌一边回来的,回来躺床上还唱。”叶木棉扑哧就把粥喷了出来,脸刷的红了。张敏还悠哉悠哉的接着说:“也好,灭鼠,估计这一幢楼的老鼠都给你吓跑了,叹为观止啊,木棉,令人刮目相看。校长要听到你这歌,估计得哭死过去。”木棉连耳根子都红了。
虽说没脸见人了,可该走的还得走,木棉溜出去跟郭老头道了别,又跑到陈天那里,说了道别,却又不肯走,磨叽磨叽的站着。陈天知道她心事,便告诉她:“还差远了呢。我早说,人家的训练量是你五倍,都得吃得苦中苦。”他拍拍木棉的肩:“叶木棉,十年磨砺出一剑,下来要你自己把握了,你去的地方,是个好部队。”
叶木棉在三五三团的幸福生活
在来接人的车上,叶木棉横过来竖过去的看着高城,越看越是不顺眼,心里寻思怎么这么忖,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天天斗法,也累啊!
高城被这种嫌恶的眼神看的有些窝火,强压情绪好声好气的说:“叶木棉啊,以后是战友了啊,昨天我们也说过了,要好好相处,老是这斗鸡似的不太好吧?”
这话倒见效,木棉乜斜着看了一眼高城,立即把挑衅的眼神改为不信任:“不可能,我怎么会签订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高城被噎了一口,一时无话可讲,只好坐下不语,恨的牙痒痒。
可木棉毕竟没有得意很久,一眨眼高城被分到三五三团七连二排任排长,张敏分在团部机要处收发,叶木棉分到了宣传科团报编辑社,按说这工作安排倒也合适,可木棉心里不喜欢,她喜欢铮铮的训练场,觉得那才是自己的天地,尤其是见过了团里头号笔杆子张干事,心里就更郁闷了——南辕北辙的两路人,说不到一块去,顿时就蔫了。
这天黄昏了,木棉坐在操场边的小坡上发愣,冷不防被人踢了脚,扭头却是高城,一脸的坏笑:“可蔫了好几天了啊,再这么不死不活的可就矫情了啊。”自顾自的就一屁股坐下来。
“不会好好打招呼啊,老踢我干嘛?”又看看高城的神色:“荣辱不兴啊,瞧瞧你这嘴脸。”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坐着?什么都不干?那可真废了啊。”
“废就废了呗,没什么区别。”
“瞧你这点出息,但凡有点不如意,就想着卷铺盖回高老庄。”高城给了个鄙夷的笑,却正色说:“叶木棉,其实谁刚来军队都是别样世界,都一无所有,可你太理想了,你总要求每件事都成功,每件事都顺心,一遇到坎就坐坎边上考虑是不是往回缩,你想啊,越障这么多深坎也不是过来了?再高的障碍不是也翻过去了?不就争宁折不弯的这口气么?”
木棉歪着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高城,诧异的问:“行啊,高城,没看出来啊,还有做指导员的潜质,这话是你说的么?”
高城挠挠头,老老实实的说;“不是,我爸说的,这话是他说给我听的。”
“说你退缩不前?”
“说我太勇往直前,宁折不屈。”高城颇有些自嘲,可看得出来,他对父亲指责的这个缺点毫不介意。
木棉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很爽快的说:“成,高城,这回算你说得对。我喜欢当兵,就得在这里呆着,就得自己看着自己,不然就废掉了。”她拍拍高城的肩,“记住,以后我要再想着卷铺盖,提醒我高老庄。”
高城极力板着脸,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