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了。”大海信誓旦旦的,“你忘了吗?我对那儿的感情可不比你们少啊,我在那住过一年多呢。”
“对了。”大海突然拍了拍脑门,“回去的时候顺路帮我问候一下kate,很长时间没去那边看她了,不知道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对了,你们这次回去还住她那里吗?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空房间呢?说实话,来奥克兰这么久了,kate似乎是我惟一一个白人朋友呢……”
我和Fanny对视了一下。
喋喋不休的大海注意到了我们神色的怪异。
“怎么啦?你们怎么不说话啦?”大海看着我和Fanny。
“kate……”我小声地说,“我们上次回到Manukau去租房子的时候,才知道的。”
“你不会说……”大海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死了……心脏病……”
我的手臂忽然抖了一下,死一般的夜里,我突然看到了闪动的东西。是大海脸上反射过来的。我的眼睛虽然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可我这个时候,看得很清楚。
虽然是个没有月光的浊夜。
但我仍然看清楚了——
大海,竟然哭了。
《奥克兰的夜》第十章
绿色的草原一望无际,天地融为一体。海拔1200米的山上,天都成了青色,空气清新得几乎让人可以感觉到游离着的氧原子。
十几只塔尔羊漫步在这里,这是它们的世界,没有人烟,没有汽车马达的轰鸣,它们走起路来的脚步似乎都那么悠然自得。
可惜的是它们不知道,二百米外,正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瞄着它们。
“砰。”
羊群受到了袭击,向四处逃窜开,为首的一只已经跑不了了,轰然地倒在地上,颈部汩汩地流着血。
“Wonderful shot;Good boy。”老Jason像个孩子一样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他的儿子跟在后面。
我站起身,Fanny帮我拂去身上的尘土。
“你杀它的时候紧张吗?”Fanny蹲在羊旁边,看着被血染红了的青草。
“不。”我耸了耸肩膀,“我倒怕打不到它呢。”
Jason兴奋的表情让我很是高兴,我们已经在山上晃悠了两天了,终于在今天下午才有了收获。
在新西兰,塔尔羊是一群很贪吃的动物,为了保护植被,新西兰政府每年都会鼓励猎人们站出来消灭一些羊,然后给予他们补贴。Jason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狩猎者。老Jason没有正式的工作,二十年来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坐着他那破旧的吉普车,带着他心爱的猎枪,在山里转来转去,寻找着每一只塔尔羊出没的地方。
我想他一定已经熟悉了这山的每个角落,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带我来到这里。他告诉我中午有羊群在下面的水洼喝水,喝完了一定会上来并经过这里,我要做的只是等待。
“照张相片吧,你穿这身好帅。”Fanny拿起了相机。
我和Jason互相搂着肩膀,踩着我们的猎物。我想我一定很神气。一身牛仔装,歪戴着遮阳帽,宽边的墨镜和微微咧开的嘴角,一杆猎枪背在背上——典型的新西兰狩猎一族。
回家的路上是我开的车,Jason一直在后座上抚摩着那只羊,他告诉我这是他今年打到的最大的一只羊,而且羊毛的颜色非常好,回去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装饰品。
Jsaon的家就在山林的脚下,自家搭的木屋,很结实,而且防雨。虽然外面看上去很简陋,可里面却现代得很,看不出和我们住的hotel有什么分别。
在南岛已经玩了十几天了,只有这两天的狩猎生活才让我真正的体会到了乐趣。逃离了奥克兰那种让人窒息的空气,我突然发现了自然的可贵。
我想Fanny是对的。大海真的该来这里玩几天。
“吃饭了。”Fanny过来叫我,“你在这里想什么呢?”
“我真想一辈子生活在这里。”
“呵呵。”Fanny笑了,“人都是不满足的,要不然Jason怎么会把他的儿子也送到奥大去读书。”
“还是钱钟书的话经典啊,站在围城里的人想出去,站在外面的却还想冲进来。”
“什么?”Fanny一脸的困惑。
“没什么。”Fanny这样的香港孩子,是不会读到这样的东西的,我把她搂了过来,“你信不信,在这里生活,一定会很长寿的。”
“呵呵,”她笑着在我脸上一吻,“长寿有什么用。像Jason一样,无非就是再多打上几年羊,过的还是一样的生活,你不过是刚来,有种新鲜感罢了。”
“还是不一样……在奥克兰,太累了。”
“那你去做只塔尔羊好了。”
“哈哈。那多危险,每天都有枪口对着我。”
我们俩开心地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我已经很长时间感受不到了。
晚饭是具有浓厚新西兰特色的露天烤肉,Jason熟练地叉着肉,在火上翻动着,嘴巴也没闲着,大声地唱着歌,歌词我听不懂,但那豪放的气概却能感受得到。
山里的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安静。月亮爬上头顶的时候,耳朵里被四处传来的鸟啼虫鸣塞满了。我和Fanny脱了鞋,把脚放进凉凉的溪水里,躺在岸边说着悄悄话。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大海在piha的样子。
我现在有足够多的理由来体验大海当时的心情了,夜里的piha才是piha。我和Fanny曾经不止一次的在白天去那里玩,然而我们得到了什么呢?沙滩上各种肤色的人,吵闹声凌乱地盖住了黑海滩的美丽,我们光着脚丫踩出的痕迹,还有那个Fanny精心用沙砌起来的小城堡,也在第二天荡然无存,摩托艇冲刺时的快感,海浪拍打在身上的刺激,只是用一百钮币买来的无聊。
这个夜晚才是最浪漫的,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浪漫的夜。可惜我们在南岛,这个夜晚不属于奥克兰。
“Fanny!”我轻轻地叫着Fanny,她一点动静也没有,像只听话的小猫睡在我的怀里。
“嗯?”她抬起头,盯着我。
“让我抱抱。”
草地那么柔软,像床一样的舒适,Fanny柔软的身体顺着我爬了上来,划过的地方给我带来一丝快感。
我们吻着,开始除去对方的衣服。
莋爱在我们的生活中,就像吃饭一样的平常,然而今天我却感受到了一种平时不曾有过的异样。
“你为什么会来新西兰?”她贴着我的耳朵,问我。
是啊?我为什么会来新西兰。如果现在让我回答,已经不再懵懂的我,答案还会是那样吗?
“Fanny,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想出国都快想疯了。当初如果只给我一个机会,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奥克兰,但是……现在……哪怕给我一千个机会,我也不会再来这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摇了摇头,在无数个夜里,我想家,我想念爸爸妈妈,我想念着每
一个在国内的朋友。然而透过奥克兰美丽的紫色的夜空,我一次次的失落。我曾经着魔了一样想改变着我身边的环境。但我做不到。我要走,离开那个环境,我努力,我为自己年轻的梦拼搏过,然而到了最后我还失败了。就像大海说的那样,美丽的夜,美丽的piha,让人目眩的Skycity,让人的生活变得疯狂的奥克兰不是我的,我的身边还是有黄皮肤的人在走来走去,我的耳朵里还是熟悉的你妈的。
我的梦止步在奥克兰,我的处男生涯也在这里画上了句号。我无法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找父母撒娇,我无法再找到高中和大学那些狐朋狗友搅在一起快乐地聊天,尽管我能看到南半球的月亮,可它却和北半球的那个没有一点分别。
从前,我会为Liverpoor的每一场胜利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然而现在,却用着自己最心爱的球队输球赚来的大把美金做着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知道为什么我时常留恋于奥克兰的夜了。因为我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层灰色……只有在这漆黑的夜晚,看到的东西才不会变色。
“你呢?你为什么会来新西兰?”我看着Fanny。
她吃惊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惊讶于我呓语般的沉思。
“Michael,其实……我骗了你……”Fanny离开了我的身体,静静地坐在水边,光滑的肌肤在月色下洁白如雪。
我和Fanny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很认真地听对方的倾诉。我不知道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一直没有过一点想知道的意思。
所以现在她说骗了我,我竟丝毫不觉得诧异。
“和我说说吧。”我取过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其实我来奥克兰,已经一年多了。”Fanny扭过头,幽幽的眼神里,让我看到了一层熟悉的灰色。
“我在中文大学修的是政治专业,毕业的时候正好是香港经济最萧条的时期,换了三家公司都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心灰意冷,才来到了奥克兰。”
“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里比较便宜。我本来想去英国,但是太贵了。”
“你家里人支持吗?”
Fanny把头扭了回去,我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地抖动,我把她柔弱的肩挽了过来,才发现,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原来Fanny父母早在她还未懂事的时候便已经离婚,她和哥哥、父亲、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五个人生活在九龙何文田的一个不到六十平米的陋室里。Fanny的父亲是建筑公司的卡车司机,微薄的工资仅仅够付房租的。而且一个整日消磨于劳累的工作和酒精中的男人,那种粗暴对于一个弱小的女孩来说,是足够恐怖的。
“我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家去,”Fanny在我怀里,抽泣着,“我讨厌那个家里的一切,我讨厌九龙上空每天污浊的空气,拥挤的地铁,讨厌那里乏味的生活,香港太小了,我熟悉到觉得恶心。我从踏上奥克兰的第一天起,就没再想到要回香港去。”Fanny看着我,坚定地说。
“其实这里也一样,虽然这里有更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