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扭头一看,果然还是昨天晚上那个小女孩,不过今天穿的是雪白的连衣裙,两个翘起的小羊角辫也梳成了一条马尾辫,显得比昨天文静了许多。
“哦,”被揭穿老底金华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收拾一下东西,没说要走啊。”
“嗯,我想你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小女孩灿烂的笑容布满了小脸。
金华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你就不能早点来啊?每次都这么晚。”
“因为我喜欢晚上。”
金华感到有些无语:“那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金华,在D大念书。”
“我叫琦薇。”
“你今年多大了?”
“你呢?”
金华心想这孩子真没礼貌,问她问题老是不正经回答。
“二十一。”
“我十六。”
“十六吗?我觉得你只有七八岁。”
“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懂事啊,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你才不懂事呢。”
“呵呵,难道不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还跑到这里来,你家里大人不担心啊?”
“那你呢?你家里大人不担心吗?”
金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好像什么也不懂,真拿她没办法。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你不是答应要给我唱歌吗?”
“你想听什么呢?”金华又坐回了马扎凳。
“随便啊,就唱你昨天唱的那个吧,那首《橄榄树》。”
“你不是说那首歌太悲凉吗?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那你随便换一首吧,我也不知道想听什么。”琦薇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样子看上去真像一个小天使。
“那……那就来一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吧。”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其实我很可爱……”
琦薇听着金华的歌,时不时发出两声银铃般的笑声。歌终于唱完了,金华抬头问道:“小妹妹,唱完了,你满意了?”
琦薇摇了摇头:“再来一首,不要这种,要你拿手的。”
金华心想这小丫头还挺聪明,听出了刚才那首歌不是他拿手的,的确,他喜欢唱抒情尤其是略带沧桑或伤感的歌曲。
“那来一首《曾经的你》吧。”
琴声刚刚响起,琦薇突然脸色大变:“不行,家里人找我呢,我得回去了。”
还没等金华反应过来,琦薇已经跑远不见了。
“昨天让你走不走,今天又突然说走就走,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金华摇头自言自语道,看看时间也该回校了,于是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地铁站。
金华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室友们都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正沉醉于属于自己的世界。金华放下东西正准备出去,这时康瑞从自己的世界里跳出来,扭头对金华说:“华哥,刚才你妈给你打了个电话。”
“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前吧,我说你上自习还没回来,帮你撒了个谎。”
“嘿嘿,你去包宿的时候华哥没少替你撒谎。”周元兴也从虚拟世界中浮了出来,后来见没人理他,就又沉了下去。
金华找出电话卡,抱着电话机接通了家里的电话,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喂?”
“妈,我是虎子。”
“哦,我想也是你。那个生活费的事别急,妈已经给你想办法了,过两天就给你打到卡里啊。”
“妈,不用了,生活费我已经自己解决了,那些钱妈留着自己用吧。”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金华想说自己挣了点钱可以糊口了,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来,因为他心里明白母亲肯定是反对他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卖唱的,于是他撒了个谎:“我又申请了助学贷款。”
“那你以后不得还啊?”
“妈,你就放心吧,你还怕你儿子毕业以后还不了那几万助学贷款?”
金华笑了起来,想使母亲得到安慰。
“先用着吧,不行的话还可以再贷款。”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虎子,妈没给你一天好日子,你从小妈就对不起你……”
金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母亲略带哭音。
“妈,你别说了,都过去了,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嗯,挂电话吧,省点。”
电话挂上了,可金华却没有放下它,他抱着电话机出了会儿神,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怔怔地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想到自己的音乐梦想,以及母亲这么多年来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金华愈发惆怅了,他从柜子里取出了尘封已久的小提琴,慢慢地拉起来。他拉的是《母亲》,虽然小提琴年代已久,而金华又好长时间没拉了,可他那娴熟的技艺并没有使这首曲子褪色多少。
可这感人的曲调并没有先引起室友们的眼泪,倒是先引起了周元兴的兴奋。他走过来盯着金华的琴弓看了半天最后感慨道:“华哥,真没想到你拉小提琴也这么好,不比你的吉他差!”
金华停住了拉琴,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
“这是应该的,我是先学的小提琴,后学的吉他。”
“听说小提琴比吉他难学是吗?”
金华点了点头:“当年为了学小提琴我吃了不少苦头。”
“我还是觉得吉他好,吉他可以边弹边唱。”
“真正的音乐往往是无言的。”
“唉,华哥,你没去考中央音乐学院真是屈才了,我都为你痛心!”
周元兴虽然平时说话特别喜欢开玩笑,可这句话确实发自肺腑,说得金华胸中又涌出了一阵酸楚。
一边的康瑞听不下去了,冲着周元兴嚷道:“你他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没见华哥正不爽着吗?还是玩你的游戏去吧,别在那里招人烦,当心被骂傻×①。”
“就是,小心待会儿你的头撞坏了华哥的琴。”坐在床上的林桂德也附和道。
周元兴嘿嘿一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叹道:“大一刚来的时候是一个比一个客气,一个比一个文明,可到了大二,丑恶嘴脸全都露出来了。我周元兴生活在这种地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康瑞和林桂德笑了一下,没再说话。金华似乎没听见他们的对话,继续拉起小提琴来。忧伤凄美的琴声又渐渐将他拉入了对不幸的过去的回忆:他那不幸生活的源头,这源头只有两个字——“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对金华来说是陌生而又熟悉的,陌生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两个字所对应的那个人,熟悉是因为这两个字时时刺痛着他的心使他难以释怀。父亲的去世给他的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而母亲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更是令他肝肠寸断。
小时候,每当金华看见幼儿园别的小朋友的父亲来接他们时,他只能独自回家;每当老师让谈论“我的爸爸”时,他总是无从说起;每当看见母亲对着一幅男人的大相片哭泣时,他总要问“那是不是我的爸爸”,而得到的只是母亲更多的哭声和眼泪。母亲总是编出一些关于父亲的谎言来欺骗他,让他以为父亲是出了远门。那时候他心里很是恨父亲,恨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母亲和他,又总是一遍遍默默祈祷父亲能早日回来。可是,恨和祈祷最终仍没带回他的父亲,却带回了残忍的事实。
一天,金华从邻居无意的谈话中知道了真相,他朝思夜想的父亲永远也回不来了,因为父亲死了。他像疯了一样跑回家里,哭着问母亲那是不是真的,而母亲再一次痛哭了。突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从他还没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而这也正是他们家所有不幸的开端。
据母亲所说,父亲死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就在厂房里,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为了救一名同事,被无情的电流夺去了生命。事后,那个同事成了残疾人,而金华和母亲则成了烈士家属。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烈士家属的身份并没给金华和母亲带来传说中的好处,最后随着国有企业的改革,厂子被迫倒闭,母亲下岗了。
“往事想它作甚!”
每当回忆往事愁肠百结的时候金华总是这么提醒自己,可这些事似乎不是说不想就能不去想的。谁让上天慷慨地给了人生命,却吝啬地不给人幸福!不给人幸福也罢,却残忍地让人们拼命摆脱痛苦去追求幸福,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最终也基本上是碌碌一生也徒劳无功,希望幻灭。想想去年在寒冷的秋夜里结束了自己一生的那位陌生女子,她何尝就没有过美好的梦想?那究竟又是什么使她选择结束这一切,是因为她的懦弱还是命运的无常?是因为人心的险恶还是因为社会的黑暗?也许她时运不济,碰巧落在了社会黑暗的角落里,又无力与之对抗,最后只有选择逃避,而彻底逃避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死亡。
这时宿舍楼熄灯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了金华的琴声。对,死亡,就像一只燃烧的蜡烛突然被人掐灭,一切都归于沉寂,归于黑暗,然而沉寂的黑暗有时比嘈杂的光明更加可爱,更能让人心得到恬适惬意。但愿那位陌生的女子在天国里得到了久违的幸福。
“华哥,说实话,你的琴声能穿透人的心扉。”康瑞在黑暗中感慨道,“要不是已经熄灯怕引起公愤,我真想再听你拉一曲。”
“穿透你的心肺?那你不变成没心没肺了?”周元兴插嘴道。
康瑞没理他而是接着说道:“李太白老先生曾经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的才华我康瑞是一百个佩服,相信我吧,你终究有一天会成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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