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车的时候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对我笑一笑:“没关系。”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没有分寸的话,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亏欠他,我很想找颗能承载我体重的大树把自己挂上去,叫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抡起鞭子狠狠地抽我一顿。
走到门口,我迟疑着要不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多日不见,他颓废不少,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定了定神:“我来拿东西。”
根本没什么东西是我的,但是他找了个这么蹩脚的借口,我也就自欺欺人的陪他演下去。
果然,我坐在客厅里好半天,他都没找出一件跟我有关系的东西可以扔在我眼前然后趾高气扬地叫我滚。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我终于按捺不住跟他说:“要不我先走了,下次你叫人带给我。”
他从卧室里出来,一身的酒味,我太熟悉了,那是芝华士的味道。
他这个人一喝了酒就喜欢装疯卖傻,我很怕我再不走就他就会对我施以先奸后杀的酷刑,于是我拿起包包就要往外冲。
没有用,我再彪悍也是个女的,我力气根本没他大。
他挡着门,眼睛通红的看着我,一时之间,我错觉他是不是要哭了。
他没有哭,我的眼泪却铮铮地砸下来了。
我总是这么没用,进门之前我跟自己说,你要是哭了你就是全中国最丑的女人。
我多么在意我的容貌,不惜发这么重的毒誓,可是我依然还是食言了,为了这个人,我甘愿成为全中国最丑的女人。
他一看到我哭,之前那股暴戾的情绪也消失了,轻轻的把我拉过去一把抱住,重重的鼻息喷在我的发丛里。
他说:“我错了。”
他一认错,我就哭得更凶了,这三个字杀伤力太强,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有一天会向我道歉,我没有奢望过他会承认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他的错。
可是当他真的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脏竟然会有那么那么剧烈的钝痛。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俗气的女生,可是遇到感情的事情我就比任何人都要恶俗,我到底还是问了那个问题。
“你究竟,爱不爱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两个,如果他说不爱,我会很难过,但是如果他说爱,我想我可能会更难过。
可是他的回答是:“落薰……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之一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爱……可能还要多花一些时间,我才能够想明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跟别人走,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这样要求……”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不说爱,也不说不爱,他说我是最重要的人,可是他却是不能安定下来的人,他不能给我清白的感情,却又希望我一直陪着他。
他何其自我,又何其自私。
我冷静了片刻,推开他,我脸上的泪水已经全干了,皮肤失水过多之后紧绷绷的,我努力的像挤一管空牙膏一样挤出了一点笑意。
“林逸舟,你真让我恶心。”
从他家走出来,我觉得我整个人已经虚脱了,顾不得路人侧目,我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颤抖着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烟雾袅袅里,我拍拍自己僵硬的脸,有多大的关系呢,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双子座的特征再次彰显,一个说对,又不是第一次失恋,有什么大不了的;另外一个却说,虽然不是第一次失恋,可是还是很痛苦啊。
我的身体里分裂出两个两个灵魂,它们争论不休,剩下这俱残破的躯体承受着悲痛。
周暮晨,他是失去的痛。
林逸舟,他是得不到的悲。
李珊珊接到林逸舟的电话之后火速赶来找我,她看到我的时候,我在极度仓皇之中,只得抱住自己的头颅。
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把你……”,继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啊,他不至于这么饥渴吧。”
本来就已经心神不宁我的被她这句话弄得更要崩溃了,于是我饥不择食地摁下了手机中的最近联系人:“许至君,我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我跟着许至君走了之后,李珊珊拿出手机对着林逸舟就是劈头盖脑地一阵狂骂,骂了足足十分钟之后,她的声音里忽然有了一些哽咽。
最后她说:“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我看到那个男孩子了,他妈的比你好多了,你他妈的就后悔去吧你,你他妈的就跟那只不要钱的鸡快活去吧,小心纵欲过度精尽人亡就是的。老娘再也不会去帮你找落薰了,算我求你,你放过她吧你。”
我不知道,李珊珊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黑暗的房间里,林逸舟的眼泪,那么重的砸下来,像一记惊叹号。
我病怏怏地在宿舍躺了两天,死活不肯去上课,谭思瑶回来之后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当时我捧着罗蒂咖啡面包吃得正嗨,还挑剔徐小文不早点回来,这个面包冷了没刚出炉好吃,一抬头看见谭思瑶那张死人脸我就哽住了。
她把自己的饮料对我一甩,义正言辞的说:“有两个消息,一个是班导叫我带话给你,再不上课这个学期你就不必参加期末考试了。”
我心头一紧,连忙作揖:“明天去,不去是畜生。”
她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好转,而且相比之前更难看了:“还有一个……我不想说!”
在我和徐小文两双眼睛炙热地逼视中,她终于不情愿的说了出来:“许至君……他喜欢你。”
紧接着,我们三个人同时尖叫出声,再紧接着,我从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里看到同样一种东西:仇视。
我十几岁就看亦舒的书,深受师太那套理论的影响,总是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太多怨怼,可是到了某些时候,总还是忍不住抱怨命运。
命运总是愚弄我,我连做一只鸵鸟的权利都被它剥夺。
周末的深夜,南门口的夜市依然灯火通明,我跟许至君坐在路边的烧烤摊子上点了很多吃的,他最喜欢炭烧生蚝,我最喜欢放很多辣椒的鸡翅,还有林林总总的一大堆食物,配上冰镇过的啤酒,这曾经是我和康婕认为世界上最惬意的享受。
他埋头解决了一只又一只的生蚝,好像那些铺满蒜茸粉丝的生蚝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最终还是由他捅破了这层隔阂:“思瑶问我,我就承认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完完全全知道我的迟疑,也完完全全知道我的顾忌。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就顺着说了下去:“我跟你有一样的忌讳,全世界那么多人,干嘛要跟前女友的朋友走在一起,你是这么想的,我也是。”
我松了一口气,大家的想法一致,沟通起来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可是他话锋一转:“但要我因为思瑶的缘故疏远你,或者是否认我的想法,这也不是我做人的风格。”
我啼笑皆非,我总是觉得没有人喜欢我,其实好像不是这样,周暮晨喜欢过我,虽然只是昙花一现,林逸舟也喜欢我,虽然他同时可以跟不同的女生来往,而现在,许至君也说他喜欢我。
我很好奇,周暮晨那时喜欢我的天真,后来林逸舟喜欢我是因为我们是同类,那么许至君,他对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的来源是什么?
我很直接的表达了我的疑惑,他看了我半天,说:“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可以讲,要说漂亮,我觉得也就普普通通吧,要说聪明,你很多时候蠢得要死,要说温柔……这个词语跟你没关系,男生最喜欢列举的三个理由你都不具备,你还指望我编造多么与众不同的谎话来敷衍你?”
我被他气得哑口无言,真像一杯酒直接泼到他脸上去。
他并不理睬我的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说:“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大概在你还不知道我的时候,思瑶就经常提起你,我一直对你有一种欣赏,大概是我成长得一帆风顺的缘故,我欣赏你那种顽强的生命力,好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摧毁你。这些年,你的点点滴滴我有意无意也知道一些,这段时间跟你朝夕相处,更加证明了我的看法,如果你实在要我说出喜欢你的理由,那……就是你有一腔孤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人用“孤勇”两个字形容我,一时之间,我竟然无语凝噎。
我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倾城美貌,我唯一拥有的,不过是这一腔孤勇。
这些年来,种种遭遇让我自行产生了一套藏污纳垢,生生不息的生存法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再难过伤心,吃饱睡足第二天起来又是全新的生命。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油腻肮脏的烧烤摊子上,被他一语道破。
真是感动得想要流点眼泪来应景,可惜程落薰从来都不是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真正情绪的人,我龇牙咧嘴地看着他:“真不是因为我漂亮才喜欢我吗?”
他笑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是你最擅长的事吧?”
我这才发现,许至君其实有他犀利的一面,他跟他这个年纪所有的男孩子一样,都有锋利的锐气,只是有些人在经历了磨难之后对生活作出了妥协。
锐气,就像与生俱来的翅膀,在残酷的生活面前,我们折断翅膀,慢慢学习步行。
夜风很凉,我们选择了散步回去,这个城市的路灯总是不太亮,所以我们的影子就被拉得很长。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平日里轻松的气氛在这个夜晚变得十分凝重。
到我公寓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他:“你爱过思瑶吗?”
他一怔,很久,然后点头:“最下贱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