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过,也要拼命去打。你是男人,想在这个环境里站住脚,只能靠自己。你必须使劲去拼,你要是不敢去拼,别人没把你打哭了,回来我拿皮带抽哭了你。”
关键背靠着墙一步一步往后退。关守家脖子上的青筋蹦起来,他一脚踢开门,拎着脖领子把儿子扔了出去。门“咣”的一声关上,关守家听见关键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他听见一群孩子们在胡同里疯跑,好像屁股后面追着一条恶狗。关守家开门出去,他看见了追在后面的关键。他满头大汗,两眼冒火,手里挥舞着一根凳子腿,疯了似的拼命追赶那群孩子。看得出这一仗他打得挺顺手。
两个岁数大一点的孩子突然从另一个胡同里面冲出来,关键猝不及防撞在他们身上。孩子们混战在一起,关键寡不敌众被按在下面。
关守家在心里替儿子使着劲。关键拼尽全身的力气,把压在他身上的胖孩子翻到了身下。他挥着拳头使劲打那个胖孩子,胖孩子和关键的脸上都糊着血。
胖孩子的胖父亲拎着一桶水从井台跑过来,看见这般情景,他扔了水桶把关键揪起来,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关守家觉得那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胖子父子俩,从精神上到肉体上都把关键压垮了。他想哭,突然看见了人群中的父亲。他看见父亲阴沉着脸,朝自己走过来。关键打了个寒战,差一点尿裤子,他紧紧夹住了腿,眼前一阵发黑,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昏过去了。这时他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胖男人的嗓门像女人一样尖锐高亢:“谁家的野种?翻了天了!”
关键眼前金星乱飞,他看见父亲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抡,他踉跄两步站在胖男人面前。胖男人的肚皮随着呼吸在他眼前一起一伏的,肚脐深陷着像张惊讶的嘴。
“这是你儿子?我跟你说,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他……”
胖子的话还没落音,关守家的拳头铁锤一样,又准又狠地砸在他的脸上。胖子像团面一样堆在地上。关守家飞起一脚,踢翻了他身边的水桶。桶里的水冰得胖男人打着哆嗦。关守家狠狠地跺了两脚把桶踹扁了。胖男人被关守家的气势吓坏了,跪在地上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关键激动得喉头哽咽,眼泪哗哗流出来。逆光中的父亲非常高大,金色的太阳照在他的头顶上,给他勾了一个英雄的轮廓光。这一刻永远留在了关键的记忆里。
眼前的父亲神态温和拘谨,当年的霸气已经荡然无存。二十四年的一步跨越,简洁残酷得叫人心里非常难受。关键没有叫他爸爸,二十四年没用过这个称呼,他叫不出来了。关守家尴尬地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
他说:“这到哪认去?在大街上走个对面我也认不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来你了。”
“真的?”
“小的时候,记得你个子很高。”
“老了,缩了,你真壮实,比我高这么大一截!”
关键给父亲倒了一杯茶。关守家看着儿子,时光飞速倒流,他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由得精神恍惚了。
2
公司的例会永远是汇报和总结搅到一起,又臭又长没完没了。石小余迷迷糊糊几次差点睡着了。回北京的日子里,她一直睡眠不好。睡梦里杨旭经常来搅扰她,他是她身上一个病灶,能时时感觉到它的存在和侵蚀,疼痛难忍却又无药可医。钱承不喜欢她这副鬼样子,晚上要带她去蹦迪,她告诉石小余,适当地放肆一下,绝对是对自己的一次善举。石小余喜欢钱承的理论。可是她不愿意对自己行善,钱承骂她自虐。这个时候关键来了电话,他叫石小余下班以后到蜀国演义饭店去吃饭,他请客。石小余高兴地答应了。
追赶我可能丢了的爱情 三(2)
给石小余打完电话,关键又给姐姐打了一个。关海黎接到关键的邀请也很高兴。关键是个大忙人,难得有空请自己和妹妹吃饭。下了班,她慌忙往饭店赶。走进大堂,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关键,他正跟对面的一个男人说着什么。关键看见了她,高兴地冲姐姐招手,关守家知道女儿来了,他动作缓慢地转过身来。
关海黎一眼认出了他,身上的血“呼”地一下全部涌上了头。
关守家看见了年轻的石若玉,这个石若玉比那个石若玉身材高挑,脸上多了许多书卷气。他站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关海黎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海黎吗?”关守家问。
关海黎的眼睛里一下涌满了泪水,她短促地“不”了一声,转身跑了。关键追了出去。
“姐!姐!”
关海黎喘息着站住了:“你这是干什么?啊?关键,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么激动干什么?不就吃顿饭吗?”
“这饭能吃下去吗?”
“姐,他是爸爸!”
“叫得挺亲啊,他用什么收买你了?”
“他老成那样了,你真的不可怜他?”
“当初他可怜过我们吗?你忘了他是怎么对妈妈的?他对你,对我,对小余,哪一个尽过责?他对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我恨他还来不及呢,凭什么陪他吃饭?”
“姐……”
“别叫我!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清楚?”
“我怕你不来。”
“来了我照样走。”
“姐,你给我个面子行不行?不就是一顿饭吗?”
“给你就是给他,这个面子我绝不给!”
“别这样,爸刚才还说他记着你出生那天的情景呢。”
“他记着我出生的情景,我记着他离家的情景,我俩扯平了。”
石小余从出租车上下来,看见哥哥和姐姐站在饭店门口大声争吵,觉得很奇怪。
“你们俩在这里吵什么?”
关海黎一把拽过来妹妹说:“小余,他就在里面,你见还是不见?”
“谁啊?”石小余被问得一头雾水。
“关守家!”
“我连认识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见他?”石小余完全一副局外人的腔调。
“他是老人。”关键说。
关海黎反问道:“人老了就有理了?我们小的时候他还没老吧?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地扔下我们走了?今天真的老了,他又理直气壮地杀回来。翻手云覆手雨,他什么意思,真想把我们全家人当猴耍啊?”
“你们女人怎么这么狭隘?”关键生气了。
“我就是狭隘,你愿意跟他豁达,就豁达去。我没工夫奉陪!”
关海黎甩手走了,石小余看了哥哥一眼,转身追姐姐去了。
关键生了一肚子气,回到饭桌旁。关守家从儿子的脸上看出了答案,他没再问什么。父子俩抢着往对方的酒杯里面倒酒,两人很快就喝高了。关键问父亲:“为什么走了二十四年才回来看我们?”
关守家说:“嗨,千头万绪的,我也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是,那边,她身体一直不大好。”
关键明白那边是指那个后来跟父亲结婚的女人,他心里一阵不舒服。关守家也意识到了,两人突然没了话,一声不响地喝起了闷酒。
3
石若玉听完两个女儿的汇报,她气不打一处来。他可真够有本事的,这么快就达到了目的,把想看的都看着了。
石小余急忙解释说:“他没有看着我。”
“他根本就不想看你。”
石小余愣了一下,她说:“那我真该进去,恶心恶心他!”
“我给关键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关海黎拿起电话。
“叫他回来气我啊?”石若玉伸手按了电话,她叹了口气说:
“唉!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离婚的时候,他谁都不要,只要关键。那是因为关键死活不愿意去,他才绝了这个念头。现在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这个老东西又找后账来了。你们看谁响应他?还不是这个儿子?”
石小余说:“妈,我是盲目地捍卫你的利益,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你,见一见又能怎么了?他还能一个眼神就把我哥哥弄政变了?”
关键推门进来,他笑嘻嘻地问:“谁政变了?”
石小余说:“说曹操曹操到!”
“叛徒回来了!”关海黎冷嘲热讽。
“妈,你看她们。”关键叫道。
石若玉瞪着他说:“她们怎么了?比你有原则,有立场。”
“哥,你喝酒了吧?满身的酒气。”
“老头挺能喝的,我们俩喝了一瓶子。”
“他找死你也跟着去啊?”石若玉问。
“妈你看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我还能怎么说?”
“妈,还有饭吗?”
“熬了二十四年才见一面,他还没让你吃饱啊?”
“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
石若玉心疼儿子,起身进了厨房。孩子们一窝蜂都跟了进去。饭菜是现成的,热好了,重新端上来。关键坐在餐桌旁喝粥,三个女人坐在旁边看着他吃。她们想知道关守家都说什么了。
追赶我可能丢了的爱情 三(3)
“老头说他不想在云南呆了。”
“他想干什么?”
“他想迁回北京来。”
“你们看!你们看!被我猜中了不是?这可不行!他不能回北京来!”
石小余说:“妈,你这是无理要求,北京又不是咱家的,这个城市谁想来都能来。”
“他来了,咱们家就没好日子过!”
关键说:“妈你净给人下注。”
“不信你们就走着瞧,关守家就是根搅屎棍子,啥好日子他都能给搅和黄了。”
石小余说:“那你还嫁给他?”
“我不嫁给他行吗?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生生把我和曾老师搅和散了。”
石小余问:“就你那个初恋吧?”
石若玉心里堵得慌,她没有说话。
关海黎说:“那个曾老师出身不好,妈嫁给他,也有顾虑。”
“妈你可真差劲,连五四时期的女青年都不如。”石小余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