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是奇怪,居然走过来向桃三娘一揖道:“这位是欢香馆的老板娘吧?劳烦您做的点心了。”
桃三娘只是淡淡一笑:“这没什么。”
陈大姐拿出钱来要递给桃三娘,那姓胡的却连忙止住道:“其实今天来,是要请陈大姐以及做点心的师傅一起到员外家里去坐坐,先前两次做的年糕特别好,我们老爷也爱吃,我们姨太太这几天虽还在坐月子,但也是高兴,总想当面向二位道谢并且回赠些礼物呢!所以让我务必要请做点心的人一起到家坐坐,外边都已经准备好马车了。”
我有点疑惑,先不论王员外究竟有没有吃过三娘做的年糕,怎么这么巧,这员外家的人一来就立刻说要请桃三娘去家里坐?还预先就备下马车了?要说原本只是来接陈大姐的,但看那人的神情,又并不是说客气话而已,照说陈大姐是姨太太的亲姐姐,她才是该请的贵客才对,桃三娘不过帮他们家做点心而已……
陈大姐也有点错愕,但嘴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便吩咐杂役道:“你看着店,待会陈大哥回来就跟他说我去王员外家了,晚点就回来。”
王员外家仿佛是住在仁丰里南端的街口,我从小就听老人说故事里讲过,仁丰里北端西侧是赫赫有名的大忠臣曾侍郎府邸,当年曾侍郎被奸臣谗害,不但人斩首,房子都抄没了,但新皇上比老皇上英明,他一登基不久,就马上给曾侍郎平凡昭雪、还了他清官的名声,并且把那幢房子仍让曾家的子孙回去居住,曾侍郎的尸身还敲锣打鼓地送回来江都西边的金匮山上风光大葬。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颠得我有点想睡,我心里数着马车拐了好几道弯,该快到了吧?
我忍不住伸手去揭开一点窗布往外看,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一双大红灯笼,是一座大宅的门,两只石兽伏在灯笼的光下,我小声问三娘:“三娘,前面就是王员外的家了?”
陈大姐也往外觑了一眼:“好像是到了。”
桃三娘却没有作声,方才因为我们几个女的坐车不方便,所以她叫何大先回去了,这会子她好像有点累,一直是闭着眼似睡非睡。
我把窗布放下,准备好马上就要下车了,但奇怪的是马车又走出好长一段还没有停下来,我又揭开窗布看看,马车则已经走过了刚才那个大门,我看了看陈大姐,她似乎也不大清楚,同样往外张望了一下,看她的样子,莫不是也没到过王员外的家?
马车终于停了,姓胡的年轻人掀开帘子让我们下车,我跟着陈大姐后面下去,却发现这是一个小门,姓胡的抱歉道:“从这个门进去姨太太的院子比较近,从正门走人太多。”
陈大姐撇了撇嘴,嘀咕一句:“小看了人!”
我不敢作声,这种大户人家的排场就是不一样吧。
门里闪出一个人来,脆生生地问道:“接来了?”
我转眼去望时,一个青颜色的衣服一晃,我手里正提着食盒,就被她一把拿了过去。
“请进。”姓胡的年轻人做个手势。
陈大姐先走进去,桃三娘一路都没说话,这会子我看她微皱了眉头,进到门里,就是一个狭小的空地,分别有两条长廊伸向不同的方向。
那青衣服的女孩子拿着食盒一溜烟就看不见了,年轻人带着我们走,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多了一盏灯笼,从长廊甫一转过去,就是一幢二层小楼,楼里灯光通明,似乎有许多人,传出许多欢声笑语,间中还有婴孩的啼哭呢喃声。
“姨太太就住这院子?”陈大姐似乎带有疑惑地问道,她一边环顾四周,我也循着她的目光到处看,虽然天黑得深,但借着灯光还是能看到四下里十分荒凉,院子里好像没摆什么像样的盆栽,我们脚下也踩着许多枯草,地面看来是许久没人打扫收拾的了。
这里就像个极少人来光顾的偏厅角院,难怪陈大姐会疑惑问这里是不是她妹妹住的地方。
年轻人‘呵呵’一笑:“因为这边安静,不比前面人多口杂,姨太太生完了需要安养一段时日,况且产褥也是血光,宅子里的其他也得避讳一点不是么。”
他似乎说得有理,陈大姐也就不好再问了。
有个下人打扮的女人从楼里伸出脑袋张望,然后惊喜地回头朝屋里喊:“来了来了!请到了!”
年轻人则继续毕恭毕敬地把我们引到那幢小楼前,楼里就走出几个女人,我一眼看见其中一个个头最矮站在暗处的青衣服女孩,就是刚才接过点心盒的那个,但她总没有露出正脸,我却还是觉得她好像很眼熟。
“哎,可盼到贵客了!”为首一个女人说着,赶紧让出路请我们进去,我看她也就二十来岁模样,穿着一身鲜艳的粉色桃花长袄,头上簪满了珠环,眉眼十分妩媚。
“这位是我们的二姨奶奶。”年轻人告诉我们,但明明是陈大姐走在前,我看着这二姨奶奶眼睛却一径望着三娘,完全不把陈大姐放在目中。
“桃娘娘,可见着您了!”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也这么殷勤地笑道。
屋里便是一个待客的大厅,点着好几盏红蜡,照得亮堂堂的,丫鬟捧上茶果,那个二姨奶奶又对我们说:“这就叫她们抱孩子下来,今天老爷不在家,真是怠慢了。”
我看桃三娘还是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了平素的微笑,只是淡淡的。陈大姐面子上也很难看,但她也没有再说话,估计是想等她妹妹下楼来见面了才见分晓吧?可是……如果我家隔壁婶娘说的不是假话的话,那陈大姐的妹妹究竟是小产了的呀。
这一屋子人坐着,陪着我们喝茶闲聊几句,桃三娘不大搭理二姨奶奶她们,她们就提着话头跟陈大姐说,又问她有没有孩子,茶馆的生意如何,丫鬟又捧来一盘鲜果,是翠生生的青梅和红彤彤的大柿,我正惊讶于这种季节居然也能有鲜果待客,果然是富贵人家不同一般,二姨奶奶让我们吃,我正想伸手过去,桌子底下却被桃三娘一把拽住衣袖,我不解地看她,她皱着眉摇摇头。
桃三娘自有道理,我便不敢再轻举妄动,陈大姐拣起一颗青梅,我看着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倒没什么异样。
一个抱着襁褓从楼上走下来的女人,让我顿时惊呆了。
她穿着蜜色的袄子,一脸喜悦、亲亲热热地对陈大姐喊一声:“姐!早就想让他们接你过来了!”
陈大姐似乎对她热情的模样有点失措,连忙站起身走过去:“哎。”
我瞪大眼睛望着那个女人,才隔了一天不见,怎么看着却是完全两个人?前两日我明明看见她在飘小雪的天里,手抱着孩子面容憔悴地在大街上,一副凄凉无助的神情,还向我讨吃的,可今日怎么又这般满面春风,身边还一群妯娌丫鬟暖烘烘围拢着了?
我看看桃三娘,她还是没有作声,见我看她,便朝我笑笑,我再望向那个女人,记得隔壁婶娘说过,陈大姐的这个妹妹比她小七八岁,但与陈大姐的关系却似乎生疏,平时街坊也没见过她们走动,甚至陈大姐连话语间也未有过提及,可这会看那女人对陈大姐可是非比一般地亲近,一边让陈大姐看她的孩子,一边不间歇地说道:“早就说想接你来我这坐坐,可就是怕你店铺里的事多,姐啊,我就说你也别太操心了,有些事就让姐夫去忙……送来那么些点心也真是让你破费了,我那里有一匹榴红的缎子,待会裁一块你带回去,应该还赶得及年节前做件袄子,大年初一早上穿啊……”
陈大姐好像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嘴上一直答应,接过襁褓来看里面的孩子,倒是连夸孩子漂亮,我好奇也想看看那孩子,便也站起身去望,旁边那个二姨奶奶也站起来:“对了,你们吃晚饭没有?”说着就过来拉我,我身子一歪躲开她,就像看一眼那孩子的模样,陈大姐也笑着将襁褓侧过来,这时旁边还有一个青衣的身影跑出来,似乎想要拦住她——
襁褓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正中露出一颗黄毛绒绒、正酣睡着的小脑袋,尖尖的小嘴,眯着细长的眼,我还以为看错了,闭一闭眼再看时,还是一样,我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陈大姐还说:“看这孩子细皮嫩肉,真是惹人疼!”
“这……是只小狐狸吧?”我指着襁褓脱口而出。
陈大姐骤然变色,低下头再去看时,一声惊喊,这时旁边那青衣的丫鬟一手把襁褓夺过去,陈大姐下意识抬眼看她,我也循着她的目光看时,恰好看清这青衣女子,正是以前见过不止一次到欢香馆买点心的城外荒冢里狐狸家的么!
陈大姐再转过眼去看她妹妹,那明明还是穿着蜜色袄子的人颈上,却赫然变做一张长长鼻子嘴巴的狐狸脸!
“啊……”陈大姐连惊带吓,怔忡之中看着便脸色煞白,双腿抖着,两眼便直直泛白地倒插上去,慢慢身子软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看她坐到地上我才俯身去想要拉她,但她已经不省人事了,旁边那二姨奶奶过来拉我:“没事的、没事的,她就是昏过去了。”
我也惊得仿佛手指尖都冰凉了,不由往后一闪,便往桃三娘身边躲。
二姨奶奶还是一张笑眯眯的人面,她不紧不慢地道:“哎,吓着了,怪不好意思的,这媳妇刚生完孩子,阴阳还弱着,连原型都显出来了。”
那穿蜜色袄子的狐脸女人掩嘴笑笑:“小小的障眼法还是迷不到这小丫头的眼睛啊,都说人的孩子眼睛干净,人大了才蒙蔽了……”她笑的样子更叫我毛骨悚然。
“哎,桃娘娘真是抱歉!”二姨奶奶真的朝桃三娘略一躬身:“不但劳驾您做点心,还来这一趟,真是不易。”
桃三娘见陈大姐真昏过去了,她才冷笑道:“在江都这地界上我们各不相干的,何必虚礼客套?不过,”她眼光一扫四周墙壁天花:“你们不该占了人家房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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