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一愣,皱眉道:“还住什么旅馆,住你那儿不行么?”
许娴心里苦笑,脸上却只得继续微笑,这一个“不行”固然说不出,可是这一个“行”也说不出口。想起昨晚新洗好晾在浴室的内衣和那个小小的起居室兼卧室的墙角的几个半开半合的箱子,心里又平添一种恼怒。
这一顿饭吃得勉强。沈白乘兴而来,却看见许娴不咸不淡的,心里又加了几分郁闷。他觉得自己当然给许娴帮了很多的忙,而且还委托舜青间接地帮了更多的忙,如果没有两兄弟,许娴现在当然不能这么舒服。沈白当然不是示恩的小人,可是他这么想本来也无可厚非。许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一时想起沈白,一时想起舜青。三个人尴尬的情形在她心里转了一圈之后觉得大半应该归咎于沈白,可是沈白明明就是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人,自己接受了他的好意,却又多少有些不能心甘情愿地如他所想。
第四章 如触摸一堆飘忽空气(2)
韩国泡饭是辣的,许娴再加一勺辣椒进去,慢慢小口地吃,再用勺子扒拉着一切。青,红,白,绿,一切的颜色在辣椒底下渐渐地染了一抹嫣红。吃到一半许娴再也没有胃口,只是低头扒弄着,不肯再开口。
吃完饭许娴对沈白说:“我家里只有一间屋子,一个床垫,实在睡不开。不如你睡我这里,我去住同学那里好不好?”沈白想想说“好”。于是两人回去,许娴先请沈白在门口等一下,进去好歹收拾一下才开门。沈白原本不是很高兴,看见许娴家里的狭小也后悔来得莽撞了。许娴再说两句就出门,沈白说:“我送你。”许娴低头想一下:“算了,我只有一副钥匙。”言下之意这钥匙并没有给沈白的打算。沈白看着许娴提了一个小小的书包出门沿街走出去,身上是杂色的线衣,下头长长的裙子,在街角一拐就不见了。
这时候沈白觉得一股无力的恼怒。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沈白正在忙着,忽然电话响。他想也没想地接起来:“Hello?”
对面沉默一会儿,然后是舜青的声音:“老大?”
沈白这才明白是舜青来电,并非许娴想起自己来嘱咐一番,一股失意弥漫开来。再聊两句,知道舜青打电话来是为了商量给许娴买手机的事情,舜青说:“老大,我看了看各种计划,不如弄个AT&T的吧,既然你在那边,那你陪她去就好了,也正好省得我周末还要过去一趟。”
沈白笑道:“好,谢了。最近多谢你照顾她。”
舜青低低地笑了,然后才说:“咱们兄弟,那么客气干吗?”沈白想想也是,说道:“好小子,下回咱们兄弟好好喝两盅。”顿一下,又说,“算了,正在忙呢,回头再聊吧。”
舜青“嗯”了一声就挂了。
九月的洛杉矶,晚上是温和而嘈杂的,舜青慢慢地走进浴室刷牙。破旧的镜子的边上有隐隐的污渍,因为年头久了竟有些发黄。不过就是这样的破镜子,照出来的舜青还是很英俊的一个人,眼睛很亮,嘴唇微微翘着。
后来舜青就睡了,睡到半夜爬起来站在窗前抽了支烟。
他们,当时,很忙。
许娴第二天早晨回来的时候看见沈白正往外走,高高大大的身影把窄小的门口塞得很满。许娴上楼梯的时候沈白正好回头过来,眼睛亮闪闪的像个大孩子。许娴问:“怎么这么早?”
沈白说:“飞机早。”
然后两个人就有点尴尬地站着。
最后沈白低声道:“许娴,我走了。”然后他走过许娴的身边。楼梯很窄,老旧的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许娴低着头看见沈白那有点脏的皮鞋走过来,又走开去。她很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是话说出来就变成了:“一路顺风。”
沈白回头,有点笨拙地说:“我下回再来看你会提前告诉你的。”
沈白走了之后许娴觉得浑身有点无力,她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才上去开门。没有把沈白送出去也许是失礼吧?她有点茫然地想,可是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真的有些六神无主。难道爱情不是像烟花一样灿然而来么?难道等着她的不是“家明”么?她有点茫然地推开自己的屋门。
小小的餐桌上,多了一台电脑。
一天以后许娴收到沈白的email:
许娴,我给你攒了台电脑,这样你晚上就不用去实验室了。一个人住注意安全,还有别亏待自己,缺钱跟我说。对了,手机我帮你定了AT&T的计划,号码是xxx…xxx…xxxx,大概过两三天就会到。你打我的手机是免费的。
这封信无疑是失礼的,可是许娴在沈白装好的电脑前瞪着这信看了很久。最后她苦笑着关机,心想沈白不愧是清华男生。可是毕竟这么惦记着自己的人在美国也许只有他,当然,还有舜青。
不过那个周末,舜青没有过来。
AT&T的手机寄到,粉红的壳子,许娴最讨厌的颜色。
第五章 寂寞如斯(1)
过了两个月,许娴把家里电话停机,专心依靠手机。AT&T的计划沈白选得不错,每个月只要30块钱,并不比家里的电话更贵。合同签了两年,这样手机就是免费赠送的了。许娴后来想原来沈白也是个挺细心的人。
现在经常给许娴打电话的人是沈白。沈白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却是滔滔不绝,许娴渐渐练就了边听电话边看书的本领。电话里照例是无关痛痒的话,听过了就忘记了,可是有人肯在半夜打电话过来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美国很冷,所以沈白的电话就显得很温暖。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许娴飞去休斯敦度春假。回来的时候她仔细地整理了照片,找出了好几张不错的贴在墙上,这里头就有一张她和沈白的合照。许娴自己斜看着天边,而沈白却微微低头看着许娴。他一只胳膊轻轻搂着年轻的姑娘,仿佛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许娴看着沈白这个样子觉得很好玩,也很好笑。
说到底,无非是寂寞的两个人互相依靠着取暖罢了。回来的那天夜里,许娴突然醒了。外头的夜很静很沉很美,许娴靠在窗前静静地想心事。淡淡的月光笼在她的身上,她的脸温柔地埋在黑暗里。她想了很久,然后回去怏怏地睡了。
她静静地想,原来小说里的爱情都是骗人的。然后她又想,生活原来是这样的。最后她对自己说沈白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而且他爱自己,而且自己也并不讨厌他。不,不仅不讨厌,这么半年下来自己对他产生了一种温柔的依恋。
威廉王子好不好?可是他到底和自己不相干。和自己相干的,惟有沈白。
后来许娴渐渐睡着了,一滴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原来她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舜青竟然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来过电话,不曾来访。这件事许娴开始说服自己不去想,后来真的渐渐忘记了。可是在这个晚上的睡梦里,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个白衬衣蓝色磨砂牛仔裤的影子,单肩背着书包。
他的头发染过,在灯光下很炫。
第二天早晨7点的时候电话响了,那时候许娴还在睡。她听了一会儿铃声才明白过来,然后拿起电话。电话的那边是沈白:“小娴,嫁给我。”
许娴有点头晕,她慢慢地听着沈白的长篇大论,就像听着什么不相干的东西,可是那心里渐渐地软了,渐渐地暖了,渐渐地温柔了起来。沈白在勾勒他们的将来,房子,孩子,旅游。许娴的嘴边渐渐地挂上了温柔的笑容,她静静地听了很久。
沈白说:“小娴,到时候我带你去巴西探险。”
许娴说:“好。”
沈白说:“小娴,到时候我们一起坐船去横渡亚马逊河。”
许娴说:“好。”
沈白继续滔滔地说下去,许娴最后打断他,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婚礼很小,在拉斯维加斯办的,同去的有许娴的朋友安然和舜青。舜青给找了一个小小的教堂,从外面看非常的不起眼,但是一进去许娴就觉得心里一动。那么温暖而美丽的教堂,甚至有一只鸽子在窗前咕咕地叫。老牧师有9个孩子,头发如同白雪,像电影里一样庄严温暖。
许娴说:“我愿意。”
她那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丝绒旗袍,手里是一捧鲜花。来美国之后她就没有剪头,现在一头长发几乎披到腰际,打成一个大辫子一圈一圈盘在头顶,然后戴了头纱。这个打扮中西合璧,却显得娇俏温柔。
舜青在旁边把戒指递过去。
然后沈白开始温柔地吻她,他身上有一种孩子一样的天真,带着一点点古龙水的味道。因为有观众,许娴的脸有些红,可是她也温柔地回应他。从今而后,自己乃是他的妻子,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教堂的外头太阳热烈地照着,空气里浮动着些许尘土的气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这一刻沈白和许娴的誓言真的连涟漪也算不得,可这是沈白和许娴的人生。
第五章 寂寞如斯(2)
结婚之后许娴继续上学,两口子打算了一番,觉得还是由沈白向加州挪动比较现实。许娴原先的打算是要读一个博士的,可是沈白的意思是早些工作赚钱比较合算。沈白的原话是这样的:“当然啦,我的工资养你是没问题,可是想要大房子新车子就得两个人了。”后来沈白还进一步指出,“公司里头到处算年头的,文凭有什么用?”
两下里夹攻,许娴决定索性读了硕士就走人。这么一想毕业将近,顿时有不少事情都压了上来,让许娴有了些许惊恐。
过了几天安然忽然来电话:“娴,快安慰我。”
许娴奇怪道:“怎么?”
原来安然有交往了半年的男友吕河一名,这天半夜正要睡觉,忽然电话铃响:“我是吕河的女朋友。”安然大惊,细问之下才发现“女朋友”的前头还应该加上一个“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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