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上一年吧,”我爸我妈齐声说,他们的眼中明显放出光彩。
可是此刻我的兴奋已经没有了,我推了推碗筷,把脖子往椅背上一靠,说:“我陪你们种地,我不上了。”
“种地不用你。”我爸说。
“你这小身板儿种不了地。”我妈说。
“反正我不上,”我提高了嗓门,说:“小身板儿种不了地我去卖鱼卖菜收破烂换豆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五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不过,我放弃了之前的沉默,张开嘴,开始练习叫卖。
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都是我的榜样,我凭着记忆,把他们的吆喝声一一呈现。起初我的声音很低,但到后来,我的声音足以穿破屋子,越过院子,飞到更远的地方。
“割肉来呀呜——”这是邻村高德宝,卖猪肉的屠夫。
“换豆油来呀呜——”这是邻村的卖油郎,油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大豆换。
“大果子来呀,大麻花——”这是邻村买油炸食品的,我爸说,此人的嗓音酷似蒋大为,卖油条麻花可惜了。
“换豆腐来——”这是邻村卖豆腐的,他的声音急而短促,“来”字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有塑料布的卖,有生熟铁的卖,有旧衣服的卖,有酒瓶儿罐头瓶儿桔子汁瓶儿的卖……”这是邻村收废品的,他什么都买,我妈说,他有时还偷——有一次他收拾别人盖柴禾的塑料布当场被抓,别人举起拳头,他却说:“不卖早说话呀,我帮你折起来,你还想打我咋地?”
“买韭菜来哟…嗯,买菠菜来哟…嗯,买黄瓜来哟…嗯……”这是邻村卖菜的,他很年轻,但似乎有病,每喊完一句都要清清嗓子,发出古怪的声音。
“?#¥%,买小鸡儿来耶——”不知道这是哪村的小贩,是卖鸡崽的,声音悠扬漫长,极富韵味。只是前边那半句听不清楚,有人说是“哟喉”,感叹词;有人说是“爱海”,感叹词;我却听成“小鸡儿好”,于是我用高亢的嗓音喊:“小鸡儿好,买小鸡儿来耶——”
我的模仿秀引起了不少串门邻居的赞叹,在院子里,经常有三四十岁的妇女问我妈:“妈呀,这是谁在屋里头?”在这里,“妈呀”是感叹词,类似于“天哪”,通过这些感叹,我能验证自己模仿的逼真。
我妈会耐心地告诉她们:“屋里头没别人,是我儿子马德在学吆喝。”
“妈呀!”她们闻听之后又感叹:“学得咋这像呢?!”
我的吆喝不但能引来赞叹,还能引来顾客。有一天我吆喝到高潮,忽然感到喉咙发痒,就歇了一会。刚停没多久,一个女邻居在我家后门问我妈:“嫂子,你看见卖臭豆腐的了吗?”
我妈说:“没看见呐!”
女邻居说:“这卖东西的咋跑这快,我听见吆喝就出来了,连影儿都没看见!”
我妈说:“那你听见卖鱼的了吗?”
女邻居说:“听见了。还有卖肉的,换豆油的,卖大麻花的。”
我妈说:“都走了?”
女邻居说:“都走了。”
然后,我妈就和女邻居聊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小。我暗自夸奖了自己几句,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里,我遇到了鬼。鬼掐住了我的脖子,声音喊不出,气也叹不出。我醒来就看见我爸的手正按着我的胸口,微微含笑;我妈站在旁边,也笑着,问:“你那臭豆腐呢?”
吃晚饭的时候,我爸我妈对我吆喝的天赋表示了赞赏。我爸说:“不随我。”我妈说:“也不随我。”
随后,我妈认真地问我:“儿子,你真想做小买卖?”
我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我爸,他们的脸极其朴实,是典型农民的脸。我的心忽然有些发慌,我爸说:“你要是做了小买卖,你一辈子都是农民。”
“高中就白上了。”我妈说。
我的心很快稳定下来,告诉他们:“白上就白上吧,我想当农民。”
紧接着我又说:“当农民咋啦?”
我皱了一下眉头,忽然想起,这话似乎我说过。为了想起是在哪说的,我又补充了一句:“修理地球是我的责任。”
这回想起来了,是在县城的小饭馆,我对臧茜茜说的。
可是我爸没容我多想,对我说:“那你明天就开始吧。”
我妈说:“把院里的韭菜割了,拿到集上去卖喽。”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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