泮水漾清池胜地风光留客醉,溪泉邻上苑荔湾景色驻春晖。
老韩不论衣食住行都讲究派头和来头,这间酒家真是深得他心,所以这次宴请段七也定在了这里。其实他心中也有隐忧,这把老骨头越来越不中用,怕是来一回少一回了。
服务员带着一行人来到早已预订好的包间,没想到段七已经先到了。
桌上摆着几色点心和一壶茶,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光头,穿着深色的衣衫,瘦得像件酸枝木家具,既不动也不说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陆钟很惊讶。他就是段七?师父口中叱咤风云过的人物,可他端着茶杯的手为什么会颤抖,还有他的腿……
“老七,你的腿呢?”老韩惊愕地看着段七的下半身,从膝盖以下什么也没有了,一对义肢靠在椅子旁边。
“韩老大,别来无恙。你还是那样,喜欢热闹。”段七并不回答,笑着看了眼老韩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这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的腿呢?”老韩盯着段七的腿看了又看,腿跟义肢接触的部分已经磨得生出了茧。段七年少时是南少林的武僧,浑身都是功夫,还俗后入了江相派,一直是道上出名的火将,后来拜了师爸,练得一手老辣千术。
“早几年遇到了硬点子,抓到我出千,废掉了两条腿和一只手,怕你们笑话就谁也没说,金盆洗手了。”这番话段七说得云淡风轻,可在场的人都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
老韩不说话了,眉头拧成疙瘩。
“别觉得我可怜,出来混这种事见多了,我给人看场子时,抓到出千废掉手脚的也有,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段七依然是硬邦邦的腔调,虽然也是老头,但他给人的感觉和驼爷截然不同。混在江湖,有些人以软着称,不论跟谁混都能当万金油,有些人却以硬着称。陆钟觉得,就算阎王爷站在段七面前,他也是这副面孔。
“咱们好久没见了,来,先吃点东西,慢慢谈。”老韩沉住了气,他很清楚自己此番到来的目的。
白兔饺,白灼虾,糯米鸡,上素腐皮卷,牛肉烧卖……老韩忘了医生让他忌口的叮嘱,把爱吃的全都点了个遍,直到服务员说再点下去桌上怕是要摆不下了才罢手。东西上得很快,年轻人全都饿了,吃得很香。尤其是梁融,他本就是广东人,这里的点心简直样样称心,正好敞开了肚皮风卷残云,桌上的小蒸笼很快堆成了高楼。
礼多人不怪,在饭桌上点多几样菜也有同样的效果。段七也吃了不少,不过依然是眉头深锁着。
“老七,这次我们来广州,一来散心,二来嘛……前不久我去了趟南平,老驼子让我向你问好。对了,九妹子呢,怎么不带她来,我也有几十年没见过她了。”老韩决定先不提借书的事。
“师妹她,两年前就死了。”段七的声音终于软了一些,“韩老大,不怕你笑话,我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早茶都好久没饮过了。师妹在的时候日子还好一点,有她照顾,再难过的日子也不觉得苦。是我没用,她生了那么重的病居然不知道,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辜负了师爸的托付,没让她享到福。”
“九妹子她……”老韩话刚出口就被段七打断了。
“人已经去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好在我还有个儿子,现在儿子也生了闰女。这孩子,长得很像师妹。”段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原来你都做爷爷了,真是恭喜。我和老驼子都享不到这样的福了。”老韩再也吃不下去了。
“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有个不情之情。”段七忽然停下筷子,定定地看着老韩。
“你我之间但说无妨。”老韩意识到段七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他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就算穷到要饭,也不会开口跟人借钱。
C
被废掉手脚的段七再也不能当老千了,不仅是赌桌上不能去,就连普通人的工作也做不了。除了个别眼光独特的老板,谁又会用一个残疾人呢?
精益行的老林老板就是这样一个眼光独特的人。雇佣一个残疾人并非没有益处,至少可以帮他减免税金,残疾人的薪水也比正常人低得多,两相比较,这是很划算的一件事。老林老板曾跟段七打过牌,知道他眼光毒,少有人能在他眼皮下做手脚。精益行做的是名表和名贵首饰的生意,保安工作自然要紧,段七虽手脚不便,但那双眼睛还能派上用场。老林老板安排他看守监控,人多的时候也去店内巡视。
用段七的话说,老林比他丈母娘还吝啬,微薄的薪水,还得不迟到不早退不请假才不克扣。段七的儿子多年前因工伤致残,媳妇也跟人跑了,段七的那点钱不仅要养活自己,还得养活儿子和孙女。孙女没有母亲照顾,身体不太好,每次生病住院段七就得把老婆留下的嫁妆首饰当一件,现在,那点家底也所剩无几。
今年年初,老林退休,把生意交给了儿子小林。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林比他老爸还不地道,不仅不把段七放在眼里,随意克扣工资,还想出一个损招,要阴他一把,顺便赚上笔大的。
为了自保,段七在老板办公室里安装了监听,公司的很多秘密他都知道。前不久他听到了小林和一位保险公司经理的密谈。为打响知名度,小林花费巨资从瑞士引进了一块天价名表。天价名表当然要上保险,小林计划自己偷走那块表,然后骗取保金。此事必然掀起轩然大波,广告效果有了,表也还在自己手上,钱也赚到了,还可以借口办事不利,一脚把早就看不顺眼的段七给踢掉,连养老金都不必付,一举四得。不过这个计划暂时还处在设想阶段,小林需要物色一个最佳的执行者,不会走漏风声,也靠得住。
“我一个人倒也不怕,大不了饿死,我只是担心儿子和孙女。韩老大,我知道你最有办法,能不能帮我个忙?”平生第一次开口求人,段七显得极不自然。如今的他已经懂得铮铮傲骨不能当饭吃,有些东西比面子可贵得多。
“老七,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帮你摆平。”老韩握住段七那颤抖不止的右手,尽量克制住眼中的怜惜不要流露太多。说完,他回头看了眼陆钟。
陆钟早已放下了碗筷,师父的事就是他的事,陆钟了解老韩的为人,江相派的嫡传门人最讲义气,就算不为秘籍,他也会出手相助的。没想到此番广州之行,并不能成为度假之旅,从这一刻开始就要进入状态了。
散席后,梁融容光焕发地提前离开了,谁都能看出他是忙着去见网友。
回酒店的路上,老韩很有信心地拍了拍陆钟的肩膀,说:“好好干,让那个想要不劳而获的小子好好交上一笔学费。”
老韩还提到当年驼爷和段七的英雄事迹:解放前,他们筹措过一大笔钱捐给国家抗日,也曾从日本人手中救过不少江湖中人。当年的轰轰烈烈其精彩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部电影。身为正道中人不屑的老千,可在老韩的眼中,他们绝对当得起英雄这两个字。
陆钟一贯地沉默着,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是怎样,像师父,像驼爷,还是这位段七前辈?时代毕竟不同了,他是否能走出一条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路来?
第二十七章 谱大的女人(1)
A
十天后。
“那女人是谁?”
君豪会所里,一名正坐在牌桌上的年轻男子不时偏过头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对面一张牌桌上的女人给吸引住了,连手上的一副好牌也错失了先机。
女人手气不错,从她在那张牌桌上坐下,几乎十把有八把赢,如果牌局没问题,问题就是运气太好。她身上好的还不止是运气,那双妙腿匀净笔直修长,从改良式高叉旗袍里露出勾人魂魄的一线风景,骨瓷般白皙细腻的肌肤没穿丝袜,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此女的腮上有粒朱砂色的美人痣,位置跟梦露一样,她的侧面已是绝美,难以想象她若回过头来会是怎样的艳若桃李,“尤物”这二字,也许就是为这样的女人而创造的。
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会一个人出来,她有个跟班,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子,打扮入时却没半点男人味,举手投足间像足紫禁城里的太监,却又趾高气昂谁都不放在眼里。
“你是说LULU?”同桌玩牌的男人刚刚小赢了一把,心情不错,搭起话来。'。。'
“她叫LULU?我是说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她脚边那个铂金包是限量版,我老婆在香港看到要二十多万。”问话的男人眼皮都没翻一下,就把手里的几枚筹码扔到赢家面前。
这家私人会所里几乎全是玩三公的,每把设底一千。三公就是将扑克牌去掉大小王,剩下牌每人派两张,桌面一张公共牌,将大家手上两张牌与公共牌加起来,赌点数大小。零点最小,广东话叫麻纱;八点两倍;九点三倍;三公四倍;三条五倍;三条三最大,翻六倍。这是最纯粹的赌博,需要的不止是运气,更需要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演技,只要把握得当,牌不够好也能赢。
“她是捞女哦,看不出来吧,听说她价钱高啊,别的捞女是被人挑的,她却要挑男人,人不顺眼不行,心情不对也不行。”赢家高兴地拢过筹码。
“听说她十四岁就在外面混了,十六岁当过酒吧公主,也被星探发掘过拍过广告,还入过黑帮,被台湾的大佬包过。她当然看不上一般人,不过听说技术不是一般的好。”同桌的另一个男人也参加了发言。
“不仅技术好,听说她价码也高,六位数哦。”
“六位数,我靠,她镶钻石的吗?”
“哈哈,镶钻石岂不是会痛,我倒是听人说她是眼抽也抽不干的活井。”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喏,看见那边那个老头没,他昨天被拒绝了,你们是没看到,这个女人真的很大牌。”
“哪个老头?”
“就是八号桌上正在赢钱的那个,还说人家红颜祸水,哪个男人沾上她都会倒霉。其实我都看到了,根本就是人家不甩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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