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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仰善道：“好！中国还有这种血性军人，日本人就别想灭亡咱们！”猛地抬起头来，道：“你不是当过军医吗？为什么不去战场？你的胆气都到哪里去了？前方的将士在流血，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方隐锋道：“是，我今晚就去闸北参加战地救护队。”顿了顿，道：“大伯，时下局势紧张，您是不是暂避一下。我现在已经被日本人盯上了，您的处境……”
方仰善将手一挥，道：“我虽已年迈，无力上阵杀敌报国，但是起码的气节还是有的。我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如果日本人敢来找我，我就死给他们看，中国有不惧死的军人，也有不惧死的老人。”
方隐锋劝道：“大伯，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
方仰善道：“别说了！你应该知道大伯的脾气。”提起笔来，蘸满浓墨，在纸上写道：“为人处世，唯怕怯懦与猥琐；天地之间，万物竟长，人兽争活，恶者有，霸者有，唯有凛然正气为强者！”笔走龙蛇，锋芒迭出，字字皆欲破纸而出。写罢，方仰善将笔一摔，大声道：“宋妈，将这幅字挂在前堂。”
宋妈见方仰善须发俱张，从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脾气，急忙将字幅拿了出去。
方隐锋见他如此，便知劝不动他，向左右看了看，道：“茹小姐去哪儿了？”
方仰善道：“她见你很久没回来，出去找你了。”
方隐锋看了看墙边的座钟，道：“没时间了，我先走了。”取出常云天交给的照片，道：“等茹小姐回来，帮我把这些照片交给她。”
方隐锋赶到约定的地点，夜色已经深了。常云天和王日三早已等在那里，同行的还有二十几个汉子，人人脸带杀气，腰中插着明晃晃的斧子。
方隐锋微微一惊，原本以为护送自己的不过五六个人，没想到却聚集了这么多人，不由得有些不安，道：“五哥，我一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多兄弟护送？”
王日三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们去闸北，可不是为了护送你，这些兄弟是去砍日本人的。”
方隐锋奇道：“砍日本人？就你们这点儿人，怎么砍？”
王日三脸色一沉，道：“你别小看这些兄弟，他们跟我从浙东一直闯进上海滩的码头，出生入死，从来没有含糊过。闸北的地盘是我们拼命抢出来的，谁都别想从我们手中夺走，国民政府不行，青、红帮不行，日本人更不行！这块地界，得由我王日三说了算！”
方隐锋道：“你先弄清楚局势好不好？现在不是江湖火并，也不是闯码头、抢地盘，是打仗！打仗，你懂不懂，要流血死人的。”
王日三漫不在乎，道：“流血死人，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上海滩混江湖，哪天不死人？你可以问问我这些兄弟，谁手里没折过几条人命？”
常云天插嘴道：“三儿，我问你，昨天刚一开战，四马路的黑皮阿根就带着一百多弟兄过去了，口口声声说去抗战，打死多少日本人我不知道，却听说砸了几家日本商行，收获不少。”
王日三道：“没错，是有这么回事。黑皮阿根动手快，被他抢先占了便宜。”
常云天道：“你该不会也是冲着这事去的吧。三儿，这事可不漂亮，叫做趁火打劫。”
王日三脖子一梗，道：“五叔，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打日本人的劫，也是为民除害。我这些兄弟去跟日本人拼命，前脚迈出去，不知道后脚还能不能回来，我不能不替他们着想，伤了，要治伤；死了，要抚恤，可是钱从哪里来？我们不是军队，没有政府发给粮饷。我们也不是青、红帮的弟子，上面有杜老板、黄老板、张老板这些大亨出钱。我们爱国，也要活命！所以我们不仅杀日本人，也抢日本人，枪支、弹药、钞票、金条，除了日本娘儿们，我们什么都要。这是明抢，比起那些发国难财的混帐，我们光明磊落多了。”
常云天道：“黑皮阿根那伙人背后有杜老板支持，听说得到一批蓝衣社的军火，长短枪都有。你们的家伙是什么？”
王日三一拍腰间的斧头，道：“我们是玩斧子的，这家伙也够用了。”
方隐锋一皱眉，道：“你以为打仗与流氓械斗一样吗？拿斧子跟日本人拼，这不是去送死吗？”
王日三眼睛一翻，道：“打仗要死人，流氓械斗也要死人，我看没什么不一样。”
方隐锋道：“差远了！日本人有飞机火炮，你们跟人家玩冷兵器，如同给人家当活靶子打。”
王日三手腕一翻，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斧头搭在方隐锋肩膀上，锋利的斧刃贴着他的脖子，冰凉刺骨。
方隐锋连眼睛都不眨，淡淡说道：“手法挺利索。可惜跟枪炮对决，出手再快也没用。”
王日三一字一字道：“你是不是觉得日本人比中国人强，咱们不如人家？”
方隐锋断然道：“当然不是！”
王日三道：“那好，我告诉你，这把斧子砍死过中国人，也就一定能砍死日本人！日本人也是爹操妈生的，一斧子下去，照样脑浆迸裂，你信不信？”
方隐锋叹气一笑，不置可否。
王日三没有笑，眯着眼睛道：“在我的地盘上，日本人想为非作歹，先把我这帮兄弟杀光了再说！你给我记住这句话，老子是流氓，可老子是中国流氓！”说完这句话，他将斧子插回腰间，沉声道：“走！”
一行人默默出发，走到苏州河边。
常云天拉住王日三的胳膊，道：“三儿，五叔不送了，你替我保护好方医生！”
王日三点了点头，道：“冲他这个时候敢跟我走，是条汉子。战场上流弹不长眼睛，我不敢保证他安全，但我会尽力保护他的。”
常云天道：“我还记得你曾经立下的规矩，迎面一斧，朋友立分。”
王日三微微一笑，道：“是啊，我的斧头砍过去，凡是不眨眼的汉子，我都当他是朋友。方医生不错，虽然他心里有些瞧不起我这种人，但我还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最好的txt下载网
黄浦硝烟（1）
方隐锋一行人赶到闸北市区，已经到了下半夜。他们运气不坏，很快找到一支国军队伍，上前打听，正是刚刚下了火车的三十六师。方隐锋与王日三匆匆分别，没费多少周折，被带到了二一一团团部。
熊天厚刚从旅部开会回来，行军桌上铺满地图，一支德国造毛瑟手枪放在手边。方隐锋上过战场，对枪不是外行，这支手枪的机头大张着，连保险都没关，子弹已经推上了枪膛，随时都可以击射。
在三十六师里，配枪是有讲究的。师团长用的是“小手枪”（勃朗宁），营连长用的是“驳壳枪”（毛瑟手枪），排长以下则只能使用步枪。熊天厚这支“M1932”式手枪，枪身后有快慢机头，拨动连发机头，每分钟四十发子弹到一百二十发子弹的战斗射速，射程一百五十米，能顶一支小冲锋枪。他是个爱枪的人，每次战前都要擦枪，仿佛这么做就能辟邪似的。方隐锋望着擦得锃光的枪管，便知时下形势的严峻，部队马上要冲锋了。
熊天厚见方隐锋来了，只抬了一下头，便又埋进地图之中，道：“你来得正好，明天就有一场硬仗，救护队随时待命上阵。”
方隐锋道：“好，我去检查一下药品和手术器械。”
熊天厚又道：“师长知道你回来很高兴，特意让我给你带回一套军装，中校军衔，够意思吧。回头换上，咱们和从前一样了。”
方隐锋淡淡一笑，道：“我是医生，志愿过来帮忙，只想尽到一个中国人的良心。你可别抓我的壮丁，这个中校，我是不干的。”
熊天厚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为瞿先生的事记仇吗？”
方隐锋道：“我来，仅仅是为了抗战。日本人打来，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能坐以待毙。可是赶跑了日本人，国家就能恢复和平了吗？我看未必。内战把中国祸害成这个样子，恐怕还要继续打下去。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力量阻止内战发生，却可以选择不参与，因此我不穿军装。”
熊天厚摇了摇头，道：“你想得太远了。国家什么时候能够和平，那是蒋委员长和政府要员们考虑的事。咱们做军人的，眼下只管跟日本人血拼，也许不等战争打完，咱们都已战死，想那么远干吗？”他敲了敲桌上的地图，道，“先说眼前的事吧。三十六师已经完成集结，明天一早协同八十八师、八十七师发起攻势，突破日军阵地，向纵深发展。旅部下达命令，咱们团配合二一六团完成对汇山码头的包围，黄昏发动攻击，务必于夜间拿下汇山码头，肃清残敌。”
方隐锋皱了一下眉头，道：“从这里到汇山码头的直线距离虽然不长，但城市攻坚不同于野战，每幢房屋都可能被敌人用做防御的工事。咱们冲锋之前，必须想办法弄清楚日军的布防情况、火力配置和兵力储备，然后集中重武器进行突破。咱们直射火炮太少，恐怕难以完成毁灭性打击，只能利用炸药和集束手榴弹，组织爆破组，利用轻重机枪的火力压制，配合爆破前进，炸出一条通道。”
熊天厚嘿嘿一笑，道：“行啊！想得挺周到。干脆你别干医官了，给我当参谋长怎么样？”
方隐锋道：“你别逗我开心了。我是纸上谈兵，具体怎么打，还要你拿主意。”
熊天厚收敛笑容，道：“这一仗不好打啊！城市巷战，易守难攻。偏偏上海的地形复杂，大型建筑物太多。一栋多层的楼房，所有窗户都可能是敌人的火力点，如果用轻武器和守军对射，根本占不到便宜。最干脆的办法是用火炮轰掉它，把敌兵活埋掉。可是师属炮营不归咱们使用，仅靠团里自配的火炮，火力远远不够。何况上海是咱们自己的城市，这么打毁了，太可惜！”txt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