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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抬了抬惺忪的醉眼，一脸疑惑之色。
方隐锋微微一笑，道：“看你喝得有意思，交个酒友。”
那人也不客气，伸手拈起一块卤牛肉，丢进嘴里，嚼了几嚼，咕噜一口吞下，长出一口气，道：“到底是肉啊！”下指如飞，片刻工夫，盐水鸭和卤牛肉都落入肚中，忽然发觉方隐锋还没吃，有些不好意思，将几头蒜和盐碟推到方隐锋面前，道：“这些全归你。”
方隐锋将蒜拨拉到一边，摇头道：“大世界的于公子，当年也是挥金如土的人物，现在却落到了这般田地。”
那人停止了咀嚼，望着方隐锋，道：“你认识我？咱们见过面么？”
方隐锋取出那些照片，放在桌子上，道：“这些照片是你照的吧？”
于庚久眼睛一翻，酒醒了大半，道：“你们……是阎爷的人？”
方隐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阎爷的事，你办得可不漂亮，这笔账怎么说？”
于庚久“啪”地一拍桌子，道：“你们还想跟我算账？我的账还没找你们算呢！当初说好每月给我十块银洋，我替阎爷*十张照片，寄到上海去。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尽心尽责？是不是没漏过一次？可是三个月来，我连一个铜板也没见到，你们什么意思？这活儿还干不干了，阎爷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方隐锋淡淡说道：“阎爷是何许人也？你又算什么东西？阎爷要做什么决定，用得着给你交代吗？”
于庚久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颜色，道：“你们想过河拆桥是不是？用得着我的时候，又送照相机又送银洋，用不着的时候，就把我一脚踢开是不是？”
方隐锋道：“亏你还有脸说？我问你，照相机到哪儿去了？你连吃饭的家伙都给卖了，还不该踢开？”
于庚久道：“那能怪我吗？三个月见不到报酬，我得喝酒、得吃饭、得活命，不卖照相机，难道把自己饿死不成？”
方隐锋道：“卖了照相机，你就饿不死了吗？那一百块银洋，恐怕已经输进赌场了吧。如果不出我所料，你身上的铜板已经光了，喝完这一顿酒，下一顿酒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于庚久面色如灰，喘了几口气，低下了头，小声道：“刚才我喝多酒胡说八道，你们别往心里去。劳驾两位替我说说好话，求阎爷赏我一口饭吃，帮我把照相机赎回来，我接着给他老人家*照片。价钱好商量，如果觉得十块银洋太多，那……八块我也干，还觉得贵……七块也行啊……”
方隐锋道：“想挣钱，眼下就有一条道，想不想走？”
于庚久不假思索道：“走！只要能挣着钱，给人当孙子都认了。”
方隐锋道：“你告诉我照片上这女人的下落，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目前以什么为生？平时与哪些人来往？越详细越好。”说罢，从衣兜中掏出一沓纸币，道，“这是报酬。”
于庚久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方隐锋，道：“就这么简单？”
方隐锋道：“就这么简单！只要几句话，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于庚久沉默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狡笑，将桌面的钱推回到方隐锋面前。
方隐锋道：“什么意思？”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青田会（5）
于庚久道：“我的消息不该只值这么几个钱吧。”
方隐锋一愣，道：“这还嫌少？你现在这种处境，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于庚久嘿嘿一笑，道：“我是烂命一条，混到这种处境了，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方隐锋道：“好，你开个价吧。”
于庚久将右手五根手指张开，道：“好说，贱卖。不多不少，五百块钱。”
方隐锋眉梢一挑，冷声道：“你是喝醉了，还是穷疯了？狮子大开口，不怕闪了舌头。”
于庚久道：“我没醉，也没疯。我看出来了，你不是阎爷的人。阎爷对那女人的来历清楚得很，用不着派人找我打听。”
方隐锋道：“既然被你看了出来，我也不瞒你。阎爷被人杀了，你再也挣不到他的银洋，现在跟我说实话，是你唯一的挣钱机会。”
于庚久脸色一变，喃喃道：“死了？”沉默一会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道，“你想干什么，我管不着，也没兴趣打听。我只认钱，你出钱，我什么都告诉你，五百块钱，一分都不能少。否则，一切免谈。”
方隐锋将钞票收回衣袋，道：“既然谈不成，不谈了。你守着这些消息等着饿死吧。”站起身要走。
于庚久探出身子，叫道：“先生，你走之后，我去找那女人，告诉她有人在打听她。如果她不想见你，一定会躲起来，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方隐锋听他这么说，又坐回椅子上，道：“你威胁我？”
于庚久道：“不敢。”
两人彼此对视片刻，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方隐锋长出一口气，道：“这么说，我是非买账不可了。”
于庚久道：“恐怕是的。”
方隐锋道：“看来我是小看你了。毕竟做过大公子的人，就是落魄了，也不好糊弄。”伸手取出钱夹，准备数钱。
就在这时，酒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七八个人横着肩膀闯了进来。于庚久一见那些人，顿时脸色煞白，急道：“先生，我有事先走一步，明天中午，你把钱准备好了，咱们在这里不见不散。”说完这句话，拔腿就往酒馆后门蹿去。不料他的身子刚一动，门口一个大汉厉声喊道：“姓于的，给我站住了！”
吼声传来，于庚久像被雷击了一般，僵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向那大汉挤出一丝谄笑，道：“刀爷，您……您好啊……”
那大汉嘿嘿笑了两声，走过来道：“几天没见，你混得不错啊！小酒喝着，小菜吃着，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于庚久苦笑道：“刀爷说哪里话来？这酒菜是朋友请客，我……我哪有钱买？”
刀爷“呸”了一声，道：“冲你这副屌样，还能交得上朋友？”大大咧咧坐下，敲了敲桌面，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欠场子的赌债，怎么着？”
于庚久低三下四道：“刀爷，您再宽限我两天。我正想办法筹款，已经有了眉目……”
刀爷道：“少他妈放屁！你当刀爷是三岁孩子，你若有办法挣到钱，也不会穿成这副鬼样子了？”用力一拍桌子，叫道，“老四，拿账本来，给他念念。”
他身后一个汉子站出来，打开一个账本，道：“于庚久，欠场子一十七笔赊账，连本带利，共计四百七十九元整。”
刀爷指了指账本，道：“听见了吗？白纸黑字，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你是按了手印的，想逃可逃不了，想赖也赖不掉。”
于庚久道：“认账，认账！不逃，不赖！”
刀爷道：“那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不上欠债，我照规矩处置你，谅你也无话可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青田会（6）
于庚久哀求道：“刀爷，求您高抬贵手。这些年来，我在您的场子里少说也扔进去上万块银洋，这区区几百块钱，通融几天都不成吗？”
刀爷冷声道：“在我场子里赌钱的人成千上万，要是人人都欠钱通融，我还活不活了？”说着向后使了一个眼色，道，“给他找把家伙来。”
一个打手模样的人走进柜台，拎出一柄剔骨短刀，“当”的一声，扔在于庚久面前的桌子上。于庚久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道：“这……这是……”
刀爷道：“老规矩，你自己动手，剁三根手指头，等我动手，可就要卸一条胳膊。”
于庚久颤声道：“刀爷，您玩真的，这不是要我命吗？”
刀爷道：“死不死，看你的命够不够硬。老实告诉你，刀爷今天来，就没打算从你身上带钱回去。”
于庚久道：“你们……你们是来执行家法的……”
刀爷咧嘴一笑，道：“算你说对了。刀爷的场子日进斗金，根本不把这三五百块钱放在眼里。不过，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赖债不还是最大的忌讳，我带着一帮兄弟往后还要在这一带混呢，不能让道上的朋友笑话我没有催账的本事，这有损我刀爷的名声。姓于的，今天废了你，就是给那些欠账不还的人看个样子，犯了刀爷立下的规矩，得拿血来偿还。”
于庚久深知刀爷这种人说得出、做得到，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冷汗如雨，急得大叫一声：“刀爷，我能还债，您给我五分钟时间，行不行？”
刀爷嗤地冷笑，道：“五分钟，你能屙出钱来？”
于庚久道：“甭管您信不信，好歹叫我试一试，反正短短五分钟，我也逃不掉。”
刀爷想了想，道：“好，我就叫你试试，看你的钱从哪里蹦出来。”
于庚久道：“请刀爷在门外等我。”
刀爷眼睛一瞪，道：“你敢叫我出去？”眨了眨眼睛，道，“行，我听你一次，你敢骗我，小子，我剥了你的皮！”转身招呼手下人出去。
于庚久等他们走后，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向方隐锋道：“先生救命！”
方隐锋皱眉道：“早知这般下场，何必还要滥赌？”
于庚久叹道：“不赌，不知道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差。输了以后，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还会继续差下去，于是再赌再输，再输再赌！”
方隐锋摇了摇头，道：“希望这是你最后一笔赌债，今后戒赌了吧。”从钱夹中取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于庚久满怀感激，伸手去拿。
方隐锋按住钞票，道：“就这么拿走吗？”
于庚久连声道：“放心，放心！等我还了欠账，那女人的事，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总行了吧？”
方隐锋这才把手拿开，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于庚久忙不迭收起钱，大步走到门口，向门外的刀爷叫道：“说好了，说好了。我现在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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