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走下去!至少,他希望这是一条还能自我救赎的道路。举头三尺有神灵——这是周一峰离开办公室时,最后念叨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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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尘 三十六(1)
夏天老师一直请着事假——这是周一峰打电话到生理学教研室时,“老处女”罗教授扔给他的话。“老处女”还把夏天的手机号留给了他。但不管周一峰怎么拔打,夏天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周一峰也到单身职工公寓楼去转过一趟。夏天老师和另一位社科部的叫姚玲玲的女老师住在一起。但姚玲玲说,自从夏天的男友出车祸后,她就一直没有回来住。可能是在医院陪床吧。姚玲玲答应等夏天回来后,把周教授找她的口信带给夏天。
从公寓楼出来,周一峰只能悻悻地回家。毕竟,那个夏天在看护病人。这时候再去冒昧地打扰她总是不太合适。
第二天上午周一峰出门时,从家里揣走了一个存折——他的私房钱都在上面,这是连老婆都不知道的秘密——包括什么奖金啊、过节费啊、课时津贴啊一类的。当然,那个三万块钱也一分不少地存在上面!
周一峰到学校东门对面的工商银行取出了那笔一直让他于心不安的钱。提到办公室后就直接塞在了大班台最底的抽屉里。
等周一峰见到夏天,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雷鸣已经出院,夏天回到公寓后,姚玲玲把周一峰找她的事转告给了她。于是她用手机给周一峰的办公室拔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周一峰。“小夏啊。你看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有点事想找你聊聊!”——夏天很爽快地答应了,也并没问周一峰找他有什么事,但她隐隐地感到这和严浩有关。他们约好当天下午三点半,在周一峰的办公室见面。
提前五分钟,夏天叩响了医学心理学教研室的门。
临近期末考试和放假,老师们都不用坐班了。办公室里除了周一峰就没有别人。
周一峰是为了等夏天才留守办公室的。夏天也在门打开的一瞬,看出了他的兴奋与激动。
她曾是周一峰的学生。所以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周教授好!”或许是长时间照看病人没有休息好,夏天的声音有些沙哑。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周教授边说话边忙不迭地把夏天带进小会议室。
落坐后,周一峰询问了一下夏天男朋友的身体情况,表示了同情与慰问后,就把话转入了正题。
“小夏啊!你应该认识一个叫严浩的学生吧?”周一峰双手抱着一杯沏好的“狮峰龙井”慢悠悠地问开了。
“岂止认识啊,这几天我们都在一起呢!”
“哦?”周一峰往前探了探身子,神色看上去颇感诧异。
“他是我带的班上的学生。前几天因为他是Rh阴性血型,还给我朋友献了血。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夏天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他们考试,我也没见他。没想还发生了这么些事。想不到,想不到!”周一峰的一枝派克钢笔在他三个手指间缓缓地转动着。
“周教授,我倒听他说,他在你这儿做什么治疗是吗?”
周一峰心里一震,差点要把手指间玩弄的钢笔丢地上了。“是……是有这事。前段时间他心里不太舒服,我们做了几次催眠。”周一峰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还不知道严浩究竟给夏天透露了多少治疗的内容。
“唉,我也感到……他有些怪吧!”夏天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忧郁。“真是说不清!”
“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啊!”周一峰顺势把话接了过来。
“我?周教授的意思是,找我来解决那个严浩的问题吗?”
周一峰沉着地点了点头。
“如果能有什么帮助,当然好!人家这回献血都晕倒了最后。我和雷鸣还一直过意不去呢。周教授你看需要我做些什么,只要能做,我一定尽力配合!”夏天的话说得非常恳切。
“事情……倒是没有。就是有些问题我想找你问问。”
夏天定定地望着周一峰,等着他的下文。
“你是97级的学生吧,听没听说过有一个可能是姓蒋的学生,意外死亡后捐献尸体的事情?”
夏天的脸突然一片苍白。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尸体……是不是,就在咱们解剖教研室存放着?”
夏天还是点了点头。
“你没觉得这件事和严浩有什么关系吗?你刚不是说那个学生挺奇怪的吗?你发现了什么?”周一峰的这些问题事前早都想好了理顺了。
“我……我觉得奇怪……不,但不可能……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夏天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那个学生有两次,有两次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来,就这而已……我想,可能是一些幻觉吧!”
“仅仅是幻觉吗?”周一峰追问着。
夏天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周一峰。“周教授,我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学。但我是一个医务工作者,一个高校教师,肯定是主张唯物论的!”
周一峰笑了,挥了挥手想缓和一下这种凝重的气氛。“当然当然,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嘛。人的精神和意识是大脑的活动,也是由一系列神经冲动与反射构成的。但是小夏啊,目前科学还有很多空白处,特别是人的心理活动方面,我想你是清楚的。”
夏天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那个学生怎么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何况,他们俩根本是不认识的,相差好几届呢。”
心尘 三十六(2)
“严浩给我提到过,他在你的办公室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他觉得很熟悉,但他并不认识。我冒昧地问一下,照片中的那个人是姓蒋吗?”
“是!那是他最后留下的遗物,也是纪念吧!”夏天的眼圈有些红了。
“对不起啊,可不可以问问——你们俩当时的关系?”
“同学!普通的同学关系。我们一起在食堂做过勤工俭学。他比我低一级。”夏天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口气干脆利落,一点也不莫棱两可!
“没有,感情上的纠葛吗?嗳,如果你不愿说就算了!”周一峰小心翼翼地问。
“应该没有吧……”
“什么叫应该没有?那你主观上的感觉有没有呢?”
“我……可能感觉他有些喜欢我吧……但……”夏天蹙着眉头,似乎在尽力地回忆。
“但你不喜欢他是吗,或是说对他没有感觉?”周一峰问。
“他是个好人,好学生,好男孩儿……我是这么评价他的……谁也没想到他会死。”
办公室沉默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夏天握着杯子的双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周教授。”夏天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吧!”周一峰也站起身来。“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周一峰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夏天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如果有事,你可以尽管找我!周教授,严浩那边让你多费心了!”
周一峰点了点头。“有事我会找你的!谢谢你,夏老师!”
送走夏天后,周一峰重新给他的那杯“狮峰龙井”续上水。坐在那张超宽超长的大班台后面闭上了眼睛。
对于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的心里一点着落也没有。但至少周一峰明白,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治疗问题了。当他想到这里时,只能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而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也由此堆满了痛苦和无奈的表情。
时光恁苒,带走了韶华催老了青春,但有太多东西是任凭多久的时光也带不走的——那些爱恨,那些恩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周一峰第一次感到了对所有生命与人类崇高道德法则的敬畏。他记得不知哪个哲学家说过,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得到了一些,你就必将失去一些。反之失去了的,也必将以某种方式让你重新得到——现在,周一峰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他就那么恍恍惚惚地想,直到旁边的电话铃声响起。
拿起听筒,传出了严浩的声音。
“周教授,我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考试完就走了。给您说一声。谢谢您对我的帮助和治疗!祝您假期生活愉快!”
“你什么时候考完?”周一峰有些急了。
“还,还有四天吧,两门课。”
“好,好的。有事我会再找你的。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会好起来的。”周一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因为,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想法!
这个想法就是——让催眠中的严浩与何继红来一次对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周一峰相信如果一切顺利,会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的。
周一峰绕着他的大班台兴奋地走来走去。他还得把问题想得再细一点,准备再充分一点——他是深尝过严浩体内那种能量的厉害,至今仍有后怕!尽管他直觉到那东西不会伤害夏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夏天老师有个三长两短,他周一峰只能从这五楼上跳下去了!
周一峰为这事整整考虑了一天时间。第二天下午,他才打定了主意要这么试上一把。因为怕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周一峰给夏天的手机发短信,说准备一小时后到她办公室面谈。夏天回复过来说没有问题。
在生理学教研室里,周一峰对夏天详细地说明了他的计划。看夏天似乎还有些顾虑,末了他又补充道:“夏老师啊,我知道你是不信鬼神的人。我呐……也不相信。但你要知道,物理学家已经证明,在高倍的电子显微镜下,依靠人的意识是可以改变夸克甚至粒子的排列组合形状的——当然,对于更大的原子和分子,甚至生活用品,一般人还不能依靠意识对它们做出什么改变。但这至少说明了人的意识是一种有待探索的东西吧?!”
看夏天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