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智是万年县尉,最熟悉这一带的情况,也道:“亲仁坊靠近繁华热闹的东市,我也不认为这里会是一个合适的藏宝地点。”裴玄静道:“不管怎样,赃物就在这里,飞天大盗选择咸宜观一定有他的原因和目的。”
绿翘突然语出惊人地道:“飞天大盗会不会是为了栽赃嫁祸给我们咸宜观?”杜智道:“这实在不合情理。飞天大盗作案多时,好不容易窃取来的财物,为何只为了嫁祸就轻易送还他人?”
尉迟钧天生富贵,从来不在意财物,倒是支持绿翘的想法,道:“我认为绿翘说得有理。如果不是为了嫁祸,飞天大盗为甚么昨晚会出现在绿翘房外?他似乎是想故意引起注意,引你们到后院。”绿翘当即道:“王子殿下说得极对!本来后院地面被积雪覆盖,赃物并不容易被发现。偏偏那一处积雪有挖动的痕迹,肯定是飞天大盗故意留下的线索。”
裴玄静却是不同意这一推断,道:“如果飞天大盗是为了栽赃给咸宜观,那么他为甚么要连续来两次呢?第一次的时候,他无意中遇到了坊正王文木,正是最佳的栽赃给咸宜观的机会,为甚么还要就此杀了王文木灭口呢?”
这一诘问甚为有力,一下子便推翻了绿翘的猜测。众人只觉得迷雾重重,越想越觉得头绪越多。现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王文木的就是飞天大盗。众人商议一番,决定由杜智先将赃物送去京兆府。国香却在这个时候批头散发地闯了进来,嚷道:“我也要去。”裴玄静知道她与李亿两家世交,自小相识,她要求同去京兆府肯定是想最后看看李亿的尸首,便道:“如此,杜少府就带国香一起去吧。”
杜智与国香一走,众人总算略微松了口气。鱼玄机自与绿翘到厨下烧水做饭,厅堂只剩下李言夫妇和尉迟钧三人。
裴玄静突然问道:“王子殿下,如果你是飞天大盗,会把辛苦偷来的财物藏到我家后院吗?”尉迟钧道:“当然不会了。”裴玄静道:“为甚么不会?”尉迟钧笑道:“我放谁家都可以,绝对不会选你家后院。娘子那么精明细心,还不得一下子就发现蛛丝马迹啊。那我之前不是白忙活了?”裴玄静若有所思。李言:“玄静,你是不是想到甚么了?”裴玄静摇了摇头。
李言温言道:“玄静,我知道你关心鱼炼师。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昨晚想了一夜,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所有的案子,包括温庭筠之死,坊正王文木被杀,李亿之死,飞天大盗,还有李亿妻子裴氏之死,甚至包括三个月前的银菩萨失踪案,这几个案子本来毫无关联,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跟鱼炼师有关。就像六颗独立的珠子,只有鱼玄机这根线能将它们穿起来。”
裴玄静听了悚然而惊。尉迟钧细细一想,觉得不无道理,讶然问道:“果真如此。莫非果真如京兆尹所言,鱼炼师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三人一时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裴玄静才缓缓道:“我不信。”
此刻,在厨房中,绿翘也正在与鱼玄机讨论同样的话题。绿翘道:“我越来越觉得是有人有意针对炼师了!先是温先生离奇中毒而死;后是坊正老王被杀,就死在咸宜观外,多少跟我们有关;再是李亿员外。无论死的是谁,都跟炼师有关系。现在又冒出个飞天大盗来,本来一杆子扫不着的人,偏偏还把赃物埋在了咸宜观里。”她看上去紧张极了,显然很是为鱼玄机担心。
鱼玄机没有回答,但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已经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感到一张巨大的命运罗网正在慢慢向她收紧。可是她不能让关心她的人知道,不能让绿翘知道。
绿翘小心翼翼地道:“炼师,要不然……咱们悄悄离开这里吧?”鱼玄机一愣:“去哪里?”绿翘道:“我有个朋友是蜀中人,这几日要回家乡去,咱们可以跟他一起先去蜀中。他说他有能力照顾我的生活。”鱼玄机大为意外,一时沉吟不语。
绿翘恳切地劝道:“炼师,你不是说过,眼下民不聊生,天下恐将有大变吗?不如我们一道离开京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鱼玄机望着她,开始有点动心了。
绿翘见她神动,喜道:“我马上就去安排,近几日便可以离开长安。”转身欲走,鱼玄机忙拉住了她:“等一下……”想了想,坚定地道:“不行,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绿翘焦急地道:“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有人要对炼师下毒手。”鱼玄机似是下定了决心,道:“绿翘,你走吧,今日就走!”又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你一定要走!”绿翘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要自己离开,一时惊住。
鱼玄机满腹心事,也不及多解释,又自言自语道:“最好也要让国香赶紧离开这里才好。”一提到“国香”,突然想起来她的昨日今日极度悲伤的种种异常之处,猛然醒悟过来,“呀,那具尸首……”
她主仆二人极有默契,这一声“呀”,也立即提醒了绿翘,会意道:“莫非死的那人不是李亿员外?呀,难怪,裴家娘子说他白日已经死了,但炼师晚上还看见过他。原来不是借尸还魂!”鱼玄机道:“我得赶紧去京兆府看看。”忙往外走,又回身叮嘱绿翘道:“此事先不要告诉裴家娘子他们。还有,你今晚夜禁前就走,去蜀中!”
从厨房出来,鱼玄机先到厅堂打过招呼,说要去一趟京兆府接国香,请李言夫妇继续帮助调查温庭筠一案的四名嫌凶。裴玄静虽然觉得她不免多此一举,但也未多说甚么,当即答应。
鱼玄机离开后,李言夫妇商议,决计由裴玄静与尉迟钧一道去东市找李近仁,李言到广化坊找韦保衡和陈韪,看看还能问到些甚么新情况。至于首要疑凶李可及,因为他时常人在大明宫,并非想见就见得到的,只能先暂时搁置一旁了。
绿翘刚好送饭食茶水进来,听说裴玄静要去找李近仁,便道:“娘子如果要找李近仁李君,不必再多跑一趟了。我猜他一会儿就会来咸宜观的。”裴玄静与尉迟钧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李近仁似乎很关心咸宜观。”绿翘道:“嗯。这一年来,我们咸宜观全靠李君时常接济,才得以度过难关。而且,李君是个大好人,不像以前来的那些男人,他根本不求回报的。所以,他绝对不会是凶手。”
裴玄静突然想起了甚么,转身即往书房奔去。尉迟钧见状,也急忙跟了出去。绿翘不明所以,正欲跟去敲个究竟,有人却在大力叩门。她忙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来了来了……”一边拉开门,一边道,“是李近仁李君吧?您来得正好,裴家娘子正找你呢……”看清楚来人后,登时愣住了。
却说裴玄静直奔进鱼玄机的书房,拿起温庭筠的诗稿,焦急寻找着。尉迟钧进来,甚感好奇,问道:“娘子在找甚么?”裴玄静道:“殿下,你知道温先生在广陵呆过很长时间吧?”尉迟钧道:“当然知道,温先生青年时在那里呆过好多年呢。”
裴玄静翻阅诗稿道:“看样子,温先生在江东的时候写过不少诗,时间确实不短。”顿了顿,又道:“温先生在广陵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而李近仁正是广陵人,李亿又在广陵做官,这其中会不会有甚么联系?”尉迟钧一呆,只道:“这我可说不好。只是听说温先生原来准备终老江南的,后来惹上了一场官司,这才不得不回到了京城。”
裴玄静眼前一亮,问道:“是甚么样的官司?”尉迟钧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不过有人小题大做罢了。温先生在广陵的时候,曾经喝醉了酒,犯了夜禁,结果被一个姓李的巡夜虞候抓住了。李虞候明明知道他就是温庭筠,不但没有手下留情,还按照律令重重打了他一顿。温先生不但破了面相,连牙齿都被打落了!”
裴玄静道:“后来呢?”尉迟钧道:“温先生当然是深以为恨,发誓要报复。但地方官吏认为温先生犯夜禁在先,李虞候依法处置,并无过错,因而不予理睬。温先生更加气愤,便来到京城,四处向那些达官贵人上书,要求惩处李虞候,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当时的宰相徐商帮了温庭筠,将李虞候免职,并当众打了五十杖。李虞候自觉无罪受罚,一气之下就上吊自杀了。”
裴玄静道:“原来这位虞候也姓李。”尉迟钧道:“对。但李虞候是广陵本地人,应该跟李亿没甚么亲属关系,李亿是鄂州人氏。”裴玄静道:“跟李亿没关,可是说不定跟李近仁有关。”尉迟钧大吃了一惊:“娘子是说……”
裴玄静道:“先不提李虞候。现在五名疑凶,只有李亿和李近仁到过广陵,既然李亿绝对不可能杀死妻子,那么李近仁的嫌疑理当最大。”尉迟钧道:“娘子是说李近仁为了给鱼炼师报仇,用美人醉毒死了裴夫人?”裴玄静点头道:“后来也是他毒死了温庭筠和李亿。”
尉迟钧道:“若说李近仁毒死李亿夫妇,我倒能理解,毕竟这二人亏欠鱼炼师极多,几乎毁了她一生。可李近仁为甚么要毒杀温先生?”裴玄静道:“李近仁毒杀温庭筠应该完全是为他自己。”尉迟钧一时不解。裴玄静道:“如果李近仁是李虞候的儿子,他就有杀死温庭筠为报父仇的动机。”
尉迟钧惊骇地望着裴玄静,一时难以置信。绿翘正端茶进来,听了此话,如小鹿撞胸,如冷水浇背,双目瞪圆,呆立在门口。
便在此时,又有人大力敲门。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绿翘道:“肯定是李近仁来了!”一齐出来书房,尉迟钧抢先过去,一边用力拉开门,一边嚷道:“李近仁,我们已经识破你的真实身份了。”却见李言正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问道:“他的真实身份是甚么?”
原来李言前去广化坊韦府吃了个闭门羹,韦府的人称韦保衡病了,不能见客,陈韪则是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得知裴玄静的最新推断后,李言也道:“如果李近仁真是李虞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