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袁得鱼,绝对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着他。
就算在那一年,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南方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灾;中央开始实施“国退民进”战略;资本航母“德隆系”在蓬勃发展的同时也在酝酿危机;有个叫做索罗斯的金融投机天才掀起的东南亚最惨痛的金融危机的余波还在进一步蔓延……
袁得鱼趁着天空披上深紫色的幕布之前,从沙滩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往灯光星星点点的村落跑去。
那个晚上,路上的人都看见了一个男孩的矫健身影,泥水在他脚下飞溅而起。男孩的速度奇快,人们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就“嗖”地一闪而过,飞快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袁得鱼气喘吁吁地跑到一间两层的草屋前,甩了甩湿透的头发,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就在他刚要进屋时,依稀看见门的一侧闪过一团火红的颜色,一下子从背后温暖地抱住了他。
“乔安?”他闭着眼睛问道,一下子握住这个女孩温热潮湿的手。
“得鱼,听说,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女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哭腔。
袁得鱼转过身,看到了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女孩的头发也淋湿了,刘海贴在冰凉的前额上。他轻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女孩拉到屋檐下,两人安静地并排靠在墙上。
“不要走,好吗?”女孩牵着他的手说。袁得鱼心里动了一下。
“你说句话好吗?”女孩央求着说。
袁得鱼不安地望着乔安,问道:“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了?你不怕我姑妈发现你吗?”
“我不怕。”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袁得鱼,我,喜欢你。”
袁得鱼紧紧地把女孩抱在胸口。女孩的身体很小,却热得发烫,仿佛在燃烧。
袁得鱼不知道,他要去上海的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不过,似乎村里很多人倒是很希望他走,这两天他在路上,总是会撞到不少同乡,他们会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上海好啊,有发展前途啊。”
“那是。”袁得鱼也回应得不依不饶。
自从搬到了姑妈家的“鸽子笼”后,袁得鱼的生活轨迹有了颠覆性的改变。
他后来了解到,巨鹿路的别墅在海元证券资产重组的过程中,被作为公司资产送到银行质押了。而袁得鱼自己,也从贵族学校,转校到了一所普通的公立学校。
一开始,袁得鱼的姑妈还能得到父亲的一些朋友的资助,后来门庭逐渐冷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袁得鱼彻底地远离了原先优渥的生活。
重回上海滩(2)
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也早就习惯于这样天上地下的生活了,就好像小时候与父亲在锦江乐园坐的过山车,看过最高处的风景,停留片刻,便又急转而下。
他住在姑妈家,其乐融融,像以往一样,与表妹嘻嘻哈哈。但是,他也觉得自己哪里与以前不一样了—他对学校的兴趣不大了,他甚至觉得,同龄人的头脑大多还没有开化。
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偷偷跑到镇上与一群陌生人赌博,或是省下一些钱去买股票—当然是偷偷地买。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18岁高中毕业后,袁得鱼就开始游手好闲,把调皮捣蛋发挥到了极致。
有一阵,村子里的猫都不见了。
后来,在一个晴朗的星期天,村民们看到村里的大树上挂满了惊慌失措的猫。而袁得鱼在树底下大笑着,手里还拿着长长的竹竿。村民们这才明白,原来是袁得鱼将它们抓了起来,然后一个个抛到了树干上。
还有一次,村民们打开收音机收听广播,结果听到的却是袁得鱼的声音,原来他用电线绕成磁场做了一个波段—“各位乡亲,你们好,现在是魂飞魄散时间,由你们的魔鬼播音员,袁得鱼,奉献上最鬼哭狼嚎的节目。”
袁得鱼做这些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玩得尽兴。但每次总是有很多姑娘饶有趣味、崇拜地看着他,其中就包括乔安,他的高中同学。
此时此刻,他在柔情似水的乔安面前,一句残忍的话也说不出来。
“找到妹妹我就回来。”袁得鱼只能说道。
袁得鱼去上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去找妹妹—苏秒。
尽管他与乔安的关系若即若离,但在看苏秒的时候,脸上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色眯眯的神情。为此,他没有挨姑妈的拖鞋揍。
在袁得鱼高中毕业游手好闲一年之后,姑妈开了一家餐馆,他也有了一份极其适合他的工作—送外卖。他做得也很轻松,因为他总是能在比别人短得多的时间内送完外卖。
苏秒并不在意袁得鱼对她的关注,毕竟她在中学时就是学校内外闻名的不良少女了。以至于她在家里的时候,总时不时问袁得鱼,自己穿吊带袜性感还是网眼袜性感。
趁袁得鱼不注意的时候,苏秒也会趁机捏一下他的屁股。每每袁得鱼要动真格的时候,苏秒则得意扬扬地提醒他:“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的表哥。”
袁得鱼每次看到苏秒坐上别的男人的摩托车,绝尘而去时,内心总是充满无限伤感。
袁得鱼预感,苏秒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果然,有一天,表妹被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接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天,姑妈看到了上海《新民晚报》上登出的一幅“探究夜总会”的新闻照片,背景有个跳钢管舞的女子与苏秒长得有几分相像。
于是,袁得鱼被勒令去寻找表妹。尽管任务艰巨,而且所带盘缠不多,仅有1 000元钱,但姑妈放出了狠话:“找不到苏秒就不要回来。”袁得鱼只好答应。他曾幻想过这是一场阴谋。或许,表妹早就回去了,而他只能留在上海流浪。不过,鉴于自己从16岁起就一直住在姑妈家白吃白喝,这种险硬着头皮也得冒。
他去上海仿佛还有另一股狂野的冲动,他甚至想留在上海,去寻找这么多年来,他内心深藏的问题的答案。
“得鱼,晚上你有时间吗,能不能陪陪我……”乔安低着头,有些羞涩地说。
袁得鱼不由激动起来,但头脑里第一个反应是欲擒故纵,他坏笑了一下:“不行,万一我不回来了,谁对你负责?”
重回上海滩(3)
乔安愣了一下,她本想用美人计拴住他,但是袁得鱼这么一说,既推卸了责任,又明显表示他不会感情用事。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袁得鱼的对手:“唉,好吧,来日再见。”说完便转身走进雨中。
袁得鱼怔怔地看着瘦弱的乔安在迷茫的雨雾中渐渐消失,他耸耸肩,也并不觉得有太多惋惜。
二
袁得鱼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他没想到从海门到上海的人竟然有那么多,自己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最终只买到一张站票。
火车的发车时间是中午12点20分。袁得鱼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很早就在车站买了两个鸡腿。
可能是周末的关系,站台已经人头攒动。上车时,他几乎是被一拨人抬上去的,然后又被人流推到了一个靠近车厢中间的位置,才勉强站稳。
“呜—”随着火车鸣笛,火车车轮打着清脆的节奏,启动起来。
一想到要回上海,袁得鱼心情大悦,掏出鸡腿一顿狂啃。他嚼鸡腿的劲头,引起了对面一个年轻人的注意。他完全没有想到,他一上火车,就与一个将来在很长一段时间跟他关系最为复杂的人相逢。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与袁得鱼差不多年纪,但没有袁得鱼那种野味儿,生得有几分白净。不过,少年的眉宇之间也存有一种不甘示弱的发自心底深处的满满自信。
“兄弟,你看起来好像有些面熟,你也去上海?”年轻人问道。
“哈,老兄,说看我面熟的人多着呢,谁让你们都认识金城武呢?”袁得鱼啃鸡腿啃了一半,才看清了对方,顿时停下来,“你,不会是唐煜吧?”
“啊,袁得鱼!”唐煜欣喜地砸了一下袁得鱼的胸脯,“天,才几年不见,你怎么长得这么帅了!对了,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你不是在美国吗?”袁得鱼觉得很神奇。他早就听说唐煜中学就留学海外,在那天的葬礼上,与唐子风一起来的,只有唐焕与唐烨。
两人无比兴奋,尽管已经多年不见,但依旧感觉很熟悉,就算不言不语,也还是有很多默契。
袁得鱼记得,在北京那会儿,大人们围坐在一起讨论正经事,他们几个小孩子就在一旁嬉戏打闹,这也几乎成了袁得鱼童年最快乐的记忆。
唐子风有三个儿子,老大唐焕、老二唐烨、老三唐煜。每个孩子名字的字里都有个火,因为算命先生说,唐家遇火则旺。
袁得鱼比老三唐煜小三岁,在他们中间与唐煜年龄最接近。因为父辈是世交的关系,袁得鱼也很早就习惯叫他们大哥、二哥、三哥,兄弟间情同手足。
唐焕小学起就明显比同龄人长得高大,但是读书一直不是很好,喜欢打架,虽然经常挨骂,但是在外总是呼朋唤友。袁得鱼记得,他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听到有人在门外叫他。
唐烨言语不多,喜爱读书,模样也长得十分斯文,鼻梁高挺,手指修长,给人感觉阴柔的气质多一些。唐烨喜欢弹钢琴,经常在家中练琴。如果有客人过来做客,唐烨有时也会助兴般弹上几曲。
袁得鱼与老三唐煜最为投缘。他记得自己刚到大院时,就有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叫唐煜,你喜欢下棋吗?”
唐煜虽然小,但鬼主意很多,动辄钓龙虾、抓金龟子,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
袁得鱼很快就发现,他与唐煜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在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他们都会报名参加长跑,两人会同时抢跑道。而如果袁得鱼暗恋上了哪个小姑娘,不多时日以后,他也会发现唐煜同样早就对那个小姑娘垂涎三尺了。
重回上海滩(4)
袁